伊顏雖沒有爆發出來,但他黝黑的臉已從另外一種意義徹底黑了,刀不斷的出鞘回鞘的聲音。
對著這樣一個彪悍的仙魂此等光景,一般生靈就算不嚇得腿軟,也斷斷不敢再多說。
息淵的臉色仍如尋常。
伊顏的嘴角沒有上挑,眸子中卻閃爍出笑意。
立於九天宮之內的代執,也時常會被伊顏嚇得退回去,沉默不語。
而單獨面對主君的息淵,卻從來沒有過一次,被他嚇得一言不發。
他的膽小,只因為他的知曉進退。他的正直,卻源於他不再被進退之道所制約。
他的這兩種態度,都是被伊顏賞識和喜歡的。如果要選出一個更來,卻可能還是後者。
可是息淵的表情沒有讓他失望,話語卻讓他失望了。
“其實屬下根本不是懷疑澪楓……”
“是這樣麼?”伊顏打斷他,涼涼地笑道:“這不是在九天宮,說話說一半,也並不能證明你有多麼得體了。”
“屬下也不是被殿下的黑臉和威懾之辭嚇到了。”
“不是?那你為何要改口呢?”
“屬下不懷疑澪楓,卻是在懷疑他身體之中的另外一個意識。”
伊顏瞪圓了眼,息淵一五一十地把澪楓時常出現的完全不像是他的古怪地方都向伊顏學了出來。
“而且他來到九天之前,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身體之中潛伏著另外的一種意識,還不安地向屬下詢問那究竟是什麼。他央著屬下給他畫了一張笙歌的畫像,見到的第一眼就說在夢裡見到過……”息淵低低道:“所以屬下才懷疑,或許澪楓就是笙歌——至少他的身體之內棲居著笙歌的殘魂。”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笙歌何必藏著——她本是我的功臣,為何不大大方方地控制澪楓的身體來見本王呢?”
“主上,笙歌是為您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您不要忘了,她犯下的罪孽是無可恕的。她好容易找到了附體之軀,不藏起來也罷了,哪裡還敢出來見您?我出來向您彙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誰從臉上看出了端倪——如果是笙歌的話,大概很難瞞得住的吧。不過屬下擔心她來者不善,也管不了那許多了……”息淵不無憂慮地道:“無論笙歌最初是怎樣地對您盡心盡力,她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是把榮耀的忠誠放棄了。此番歸來,怕也是來者不善,主上應該及早做好防備才是。澪楓既懷著禍胎,雖然他本身是很無辜的,可到了必要時,該除掉還是要除掉的,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我沒記錯的話,我成為九天王之前,你和笙歌的關系還蠻不錯?”
伊顏的刀拔出了一半,沒有收回鞘中去。
息淵實話實說:“屬下還是很敬佩笙歌的。”
“那為什麼卻一副要趕盡殺絕的樣子呢?”
“正因為屬下沒有能夠勝得過她的把握,才覺得在她有所行動之前就扼殺在萌芽裡是上佳之策,絕對不能等她害到主上的頭上來。”
“害我?”伊顏輕嘆了一聲:“但凡她有害我之心,當年也全然不必死了。”
“主上,這話怎麼說?”息淵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她當年不正是因為害人不成反害己才死無葬身地的麼?”
伊顏瞥著茫然的息淵。
這是他的手臂,能夠一眼看穿他的喜怒哀懼的手臂。但是他還是無法摸到他的心口,探知他所有的意志。
連他都不知曉的事情,換作其他的仙族,又如何能夠得知實情?
他再一次想,當年他的決定是否正確,她又是否值得為他的選擇在火中湮沒。
他深知息淵是無辜的,正如息淵知曉澪楓是無辜的。
他的刀還是出了鞘,架在了息淵的脖子上。
“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為我的,只是,你說錯了話。”伊顏苦笑道:“真的讓你去天牢住兩天,你不會有什麼意見吧?”
“話我送到了,是為了我的主君。那麼君命,我也沒不聽的理由。
息淵推開了刀,也推開了前來架他的四條胳膊。
他早想到伊顏定會護著笙歌,替她說話——沒有他預料的更激烈。
責罰,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天牢的風景,說不定也不錯。”他自嘲了一句,向伊顏欠身:“謝謝主上讓我休息,給我安排的休好住處了。”
“不謝。”伊顏幽幽道:“什麼時候你想通了不能回來的魂靈,是不可能再回來的道理,我再給你安置在更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