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得穿一雙塑膠長筒靴,靴子是高過小腿的那種。再操把大掃帚進去豬圈裡,人豬共處一圈,豬兒在你身邊拱啊拱,此時你就知道穿長筒靴的好處了。掃帚必須是用毛竹做的那種,又大又堅固耐用,別的掃帚不頂用。豬圈的角落裡有個洞,直通外面的糞池,跟農村人家設計的一樣。你用勁兒操著掃帚將糞便往洞口掃就是了,豬糞沉重,自己會掉入糞池裡。
豬大糞是十分好的有機肥,用來澆菜,種出來的菜一股子迷醉的清香味兒,這是那些大棚蔬菜完全不可比的。現在監獄裡已經種上蔬菜了,食堂裡常常能吃到自己種的,還挺有成就感。
豬兒吃了睡,睡了長,天天都在奔著成為人類餐桌上的食物那方向走。今生投胎成為一條只知道哼哼唧唧的豬,憨吃哈脹,沒有煩惱,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裴振亨邊沖洗靴子,邊道:“這邊統計工分,不看過程看結果,比如一天撿多少蛋,一個月又出欄多少家畜等,至於你怎麼養的豬,養的雞,他們並不怎麼管。”
“管也不知道如何管吧?”竇興國說,“這些獄警都是正兒八經讀大學考公務員進來的,個個大學生小年輕,他們怎麼懂得如何養雞養豬呢?”
“說的也是。”裴振亨笑,“為了減少雞的發病率和死亡率,我用了一些土辦法。”
“是什麼?”
“我曾經研究過,瘟疫多發病於將雞關雞籠子的舍養方式,可是農村那種散養雞卻很少有瘟雞出現,這是症結所在。我們監獄是有條件散養的,所以我之前負責養雞的時候,便就去跟監區長商量了一下,他同意了我散養的做法,這是其一。”
竇興國聽罷,不禁苦笑道:“這就好像跟人一樣,若長期關在籠子裡,是會生病的。”
裴振亨拿著水管子的手一僵,下一刻繼續若無其事的沖洗,又道:“其二,在雞圈裡撒草木灰,越厚越好。雞糞淅淅瀝瀝,是濕的,草木灰能及時將雞糞吸收,長久保持雞圈幹爽,也是減少發病率的一個重要措施。”
竇興國愣愣的想了想,忽的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我說呢,怎麼農村好多雞蛋都是從灶房的灰堆裡扒出來的,是因為他們晚上直接把雞關在灶房裡的緣故啊。那些雞知道了窩在哪裡,白天生蛋的時候自己就往灶房裡鑽,原來是這麼回事!”
“呵,是啊。從前我和朋友去鄉下垂釣,順便買土雞蛋,那些農民就是帶著我們去灶房撿,柴草堆裡、灰堆裡,都有,剛下的蛋,還帶著餘溫。當然,也容易踩一腳的雞糞,呵呵。”
靴子沖洗幹淨了後,兩人再洗幹淨手。然後徒手捧上幾捧涼水往臉上一潑,再粗魯的揉幾把,便算是洗了臉了。跟著就將就用濕噠噠的手往光溜溜的腦袋上繞圈兒一抹,發膚上的糞便氣息立刻消弭於無形,人也精神抖擻了。
完事後,還要抓著衣服聞一聞,若覺得沒味兒就進去食堂。要是還有味兒,兩個人就會走到角落裡去抽上一根煙,燻一燻身上的味道後這才進去吃飯。
這麼做不是為自己,他兩個長期在雞舍豬圈轉悠,就著糞便味道吃飯能夠面不改色,做這一切不過是怕影響了別人的食慾,增加不必要的麻煩。
而這一切做來嫻熟無比,且眉頭半分不皺。
從前兩人出行是豪車,住宿有豪宅,吃的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如今卻一邊在水龍頭下清洗身上的糞便味道,一邊交流養雞經驗,天壤之別的境遇,當年打破腦袋可會想到?
有人走到水槽邊來洗碗,看見裴振亨,當即大著嗓門兒道:“喲,是勞模啊,聽說你明天就要出獄了,今天還這麼拼?廢寢忘食,至於嘛你?還是給我們其他想要減刑的人一點活路啊!”
語氣酸得能沖破房頂。
減刑的名額有限,積分高者得。裴振亨的拼勁兒別人無法企及,所以每次減刑都有他,有人嫉妒眼紅自然而然。
竇興國想幫他辯解幾句,裴振亨一攬他的肩膀走入食堂。
會坐牢的人,別指望他的素質能高到哪裡去。他就要離開了,可不想有人將對他的嫉恨轉嫁到這位老大哥身上。
是的,今天是他在監獄裡的最後一天。
於他而言,一切似乎都沒有什麼變化。六點鐘起床,六點半吃早飯,七點鐘出工……但是一切又都不同了。
明天他就不用按部就班的做這些事情,明天竇興國大哥就只會一個人去掃豬圈了。
因為從今晚淩晨開始,他便是刑滿釋放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