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長不好說“當然是問您借的”,兩股戰慄地往地上一攤,“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攝政王冷著眉,“滾出去。”
“遵命。”
人走幹淨了,攝政王那雷霆之怒收得很快,一轉眼又和顏悅色地笑問趙瀲,“莞莞這麼想出去?”
趙瀲一怔,沒想到母後將自己的小名都告訴他了。她哆哆嗦嗦地從冰涼的紅毯上爬起來,銅燈臺上的燭火明明滅滅,晃得眼睛疼,趙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竟敢對攝政王說,“我、我想我師父了,我想出宮去住。”
“原來如此。”攝政王看了眼太後,微笑著碰了碰鷹鈎似的鼻,“莞莞要出宮去住,你怎麼看。”
太後沉默半晌,燭花一閃,啪地一聲,攝政王攥住了她肌白如霜的素手,趙瀲埋著腦袋不敢看,連偷瞟都不敢,太後也心驚肉跳,看了眼女兒,又咬著下唇,輕聲道,“既、既然莞莞想,就放她去罷。讓她和謝珺,青梅竹馬培養感情,也是好的。”
“本王也有此意,太後果然聰慧賢淑,深明本王心意。”
趙瀲咬緊牙關,真想大吼一聲,臭皇叔把你那豬蹄子從我母後身上拿開!但是她曉得利害,母後懷了小寶寶,說不準還是個弟弟,要是惹了攝政王,她的弟弟肯定就沒有了。
趙瀲在宮裡住了半個月,又被送回了竹樓。
師父還是窩在他的小屋裡,日複一日地草書著那句“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已臻化境了,但還是不餘遺力地練著這幾個字,師兄還是在飲酒練劍,好像從來都沒有變過。她在或者不在,他們都是那樣悠閑。
趙瀲滿腹委屈沒地方吐露,等謝珺歇下來,她沒骨氣地上前,拽了下他的袖袍,“謝珺。”
“小麻煩又怎麼了?”
他笑吟吟地看著他,才蒜苗高的女娃娃,還不到他的胸口。謝珺要蹲下來同她說話,“在宮裡不快活?”
怎麼會快活。謝珺這麼聰明,他什麼都知道,可是他也太小了,趙瀲知道他一直深恨自己生不逢時,不能為蕭牆禍起、大廈將傾的朝廷出一份力。他是謝家長子,卻只能終日窩縮在城郊,抱著攝政王賜予的文昭公主駙馬的花名,做一個富貴閑人。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謝家不會長久了。
從趙瀲偷聽到謝珺與於濟楚說的那番話開始,她就知道了,謝珺對謝家岌岌危矣的情勢早就有了察覺。
趙瀲絞住了手指,“我再也不想回宮裡了。我怕。”她小心翼翼地抓著他的手指,“我什麼都做不了。謝珺,我不是公主就好了。”
他摸摸她的腦袋,笑道:“趙莞莞,人生之中哪有那麼多如果?趙瀲不能不是趙瀲,謝珺也不能不是謝珺。”
謝家滿門被滅的那天,謝珺一早從竹樓不辭而別,趙瀲還好夢憨甜,白天跟著師傅山秋暝出門去釣魚,那天,師父握著釣竿的手一直在抖,趙瀲呆呆地撐著臉蛋看著,“師父,師兄什麼時候能回來?”
師父將鬥笠壓得很低,很低很低,豆大的水滴從鬥笠底下滴出來,打到了手背上,還有一滴,濺落在趙瀲的小臉頰上,她突然害怕起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師父哭。
“莞莞啊,你師兄,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他才十三歲,才……十三歲。”師父哭了,說不下去了。
第二天,趙瀲在竹樓收到了謝珺的死訊。
謝家起了一場大火,夜裡起的,燒得清貧雅正的謝府雞犬不剩,所有人都死了,包括謝珺。趙瀲愣愣地聽完,問前來接她回宮的張公公,“我師兄呢,真的死了麼?”
當張公公告訴他是的,屍體已經從謝家找出來了時,趙瀲傻傻地跌坐了回去。
騙子!說什麼陪她一輩子……
可他這輩子怎麼這麼短?
趙瀲沒什麼朋友,這是她在世上最後一個,真心信任過的大哥哥。
他走後,再也沒有人手把手地教她下棋,還打她手板心,罵她是笨丫頭了,再也沒有人把她抱上馬背嚇唬她,騙她吃薑,騙她捅馬蜂窩了,謝氏少年,成了汴梁城驚鴻一瞥的一道短暫風景,一顆璀璨流星,消亡了。
趙瀲眨眨眼睛,看向沉思之間的君瑕,事情過了十年了,白雲蒼狗說來一瞬,當年的人死者已矣,倖存者也各安天涯,可還是會讓人紅眼睛。
“謝珺走得很可惜,對不對,先生。”
君瑕散落的一綹墨發碰到了妝臺上半翻的脂粉,染了一截粉紅,他自己還沒有覺察,淡淡道:“是很可惜,不過他沒得選。公主也不必再介懷,那些不愉快的前塵往事還是忘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