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婦人笑得愈發得意了,也不等武大說話,自個兒先坐了主位,喝了口茶,見武大戰戰兢兢的,心內嗤笑一聲,嘴上卻道:“既如此,那大官人可得答應俺一件事才行。”
武大剛要隨口應下,突然想到閨女的耳提面命,趕緊回首看了迎兒一眼,見她冷著臉,也不敢應了,只唯唯諾諾,一副頗為對不住婦人的神色。
她爹真是……算了,只能多留心他了。
迎兒心內冷笑一聲,時至今日,還有人敢欺負她爹老實!哼!真是老虎不發威,全當她病貓呢!
“誒,嬸子說的哪裡話,什麼答應不答應的,咱們做生意的,只知道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又不是那昧良心的奸商,啥都未說呢,就先逼著人應這應那。”
婦人被堵住,氣得“哼”了聲,想到今日目的,也只得憋下這口氣。
迎兒又繼續道:“嬸子,有話就直說吧,能答應的咱們定不會違了您的美意。”
她見婦人紅紅綠綠一身,隱隱已經猜出來了,怕是媒婆。
有了這臺階下,薛嫂子就道:“是哩是哩,看來大姑娘果然有本事,裡裡外外全憑你做主了呢……這般好本事,也不知將來會便宜了哪家小子。”
迎兒笑笑,看吧,她才給她點好臉色呢,這婆子又開始夾槍帶棍了。
“嬸子哪裡話,俺再能耐,那也是個小閨女,哪有嬸子走千家串萬戶的本事?嫂子可是專吃這碗口水飯的……”
薛嫂子又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自個兒喝了口茶,嘆口氣道:“是是是,俺們就是吃著這口飯的,今日啊,也是為了這口飯來的。”
二人打了半日機鋒,遲鈍如武大郎終於聽出來了,薛嫂子是上門說親來了啊,再見閨女恨不得她趕快走的樣子,忙攔道:“那倒是多謝嫂子了,只俺們家閨女還小,還不急哩,俺同她二叔也還想再留她幾年。”
薛嫂子眼珠一轉,笑道:“誒,哪裡就小了?俺瞧著也是大姑娘了,只是這性子,大官人還得多費心管教管教,現在不教,以後去了婆家可有磋磨的。”
迎兒最煩別人說她沒教養,她本來就沒娘,她爹又軟弱,她所有為人處世的道理都是自個兒摸著石頭過河學來的……外人沒有經歷過那些,哪裡有有權利來指手畫腳妄加評論了?
正要發作呢,那婦人立馬道:“所以啊,俺這回是來給你帶好訊息哩!”
武大懵了:“俺們家迎兒還得再留幾年哩,哪裡來好訊息?”
婦人用帕子捂著嘴,笑得“咯吱咯吱”的,像掉到油缸裡的老鼠,笑得得意……又貪婪。
“大官人可傻了罷?橫豎這屋裡只咱們仨,不是大姑娘的喜事,自也不可能是俺的,那還有誰哩?”
武大摸摸腦袋,恍然大悟:“哦,是說俺自個兒啊,俺哪有啥喜事。”心內也只當她打趣人呢。
“就是大官人的喜事啦!城北臭水巷知道不?巷裡有位姓王的娘子,才三十出頭年紀,跟朵花兒似的……長條身材,長手長腳,以後養的哥兒肯定也是大高個兒!”
迎兒心頭一動,這是來給她爹說親的?果真有錢有勢了就是不一樣,親事都自動找上門了。
武大突然就難為情起來,推拒道:“還是別了,俺這把把年紀,再不敢想那些事了,只盼著把閨女拉扯大,招贅個女婿上門來就行了……”
一聽“招贅”,婦人急了,就像自個兒的萬貫家財要被分出去了,從她腿上咬下塊肉去一樣的疼,急道:“誒,不可不可,此事萬萬不可,您家裡多大的産業啊,兩三個鋪子日進金鬥,哪裡能便宜了上門女婿?還是得娶個賢惠人,正正經經養個兒子才是道理!”
迎兒心內震動:原來她爹一直想的是要給她招贅啊!上輩子他也沒能活到自己談婚論嫁……居然都不知道他有這打算!
少女眼眶濕潤,原來她爹是想要將她留在身邊的。
經了潘金蓮那母老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武大是真沒想過再婚了,遂忙拒絕道:“嫂子罷了,此事俺已經想好了。”
薛嫂子不死心,繼續道:“大官人別急,先聽俺將話說完再決定啊。那王家娘子,是王屠夫家六閨女,小名六兒,前頭還有五個哥哥,個個生得牛高馬大,就是比你家鐵鋪那幾個也不差的。”
她又喝了口茶,繼續道:“這王六兒你別嫌她再嫁之身,其實人家從沒生養過,身子跟個黃花大閨女似的,你絕對不吃虧!”
聽她說得越來越不像話了,武大忙道:“罷了,這不是嫌棄不嫌棄的問題,俺不敢嫌棄哪個,更沒想過要再找……嫂子就別費這口舌了。”
不容薛嫂子再嘰嘰歪歪,武大難得硬氣一回,道:“今日還有事,恕不多留了。迎兒送你嬸子出去。”
迎兒眼睛一亮,她爹難得有這種氣魄,高興得臉蛋都紅了,大聲嚷嚷道:“嬸子快走吧,待會兒下人回來了不好看哩!”
狗兒也見機道:“是啊,娘子歇著,送客的事讓小的來就成了。”一面說著,一面推著婦人出了門。
直到聽見“吧嗒”一聲,大門被關上了,還從裡頭閂上了,薛嫂子氣得臉都紅了:這武家父女倆真是不識好歹!老孃好心好意給你們尋了門好親,你們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等著瞧,有你們求老孃的時候。
古往今來,媒婆的嘴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沒半日,清河縣都傳遍了武家閨女的潑辣刁鑽,說什麼他爹就是個傀儡,在這小潑婦跟前屁都不敢放一個……說這閨女不止潑,還心思狠毒,她爹恁大的年紀,武家恁大的家業,她硬要攔著不許她爹續弦,只盼著日後嫁人了將所有家産帶走哩!
還有人將她與潘金蓮被休之事聯系起來,說什麼潘氏就是被她逼著她爹休棄的。
還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居然無中生有說她不止性子潑辣,還心野著呢!十天半月的便要往臨清城去,去幹啥?大姑娘閨中寂寞當然是去養小白臉啊!
這些話迎兒雖氣是氣,但不會放心上。反正她又不嫁人,哪裡怕名聲?
姓薛的婦人想要靠壞她名聲來逼他們就範,那可是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