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兒趕忙上前,行了一禮,爽利道:“見過眾位大叔,俺便是那武大郎炊餅攤的主人。劉七叔的病要緊,趕緊先治著,要多少錢俺家都出,待他好些了,咱們再商議責任之事,如何?”
幾個漢子見她是個小閨女,倒不好意思大動幹戈了,只訕訕道:“也罷。”看得出來都不是那等強人。
迎兒這才有機會打量榻上之人,也就十五六的年紀,面白無須,若非著裝還真有點雌雄莫辨。而他那身絳紫色的綢緞直裾,與幾個男子的褐衣短打就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似兄弟,倒似主僕。
“這位就是劉二叔的兄弟了?倒是生得相貌堂堂。”
一群哥哥裡就有人拘束著道:“他……他也就是一般。”
迎兒心內憋笑,真是一群老實人呢。
見天色才將放亮,他們定也守了一夜,迎兒忙勸道:“眾位大叔辛苦了,咱們先去吃過早食,這裡由藥童看著就成。”說著找了藥童來,當著眾人面問過劉七病情,聽說已經穩下來了,吃過藥後吐洩次數大減,再看護半日,到了晚間不再吐,那就可家去了。
這才鬆了口氣,未傷及性命就好。
因為她至少可以確定,這件事從頭到尾與她家無關了。
但不論有沒有幹系,只要是找到家門上去了,人命攸關,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必須得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一下,將態度擺足了。請了劉家六兄弟在外頭吃過早食,又特意與劉七帶了一份去所裡。
劉家幾兄弟手指粗大,指節變形,面板粗糙皸裂,看得出來是常年在碼頭上做苦力的,見了那熱氣騰騰的碗麵,反倒不好意思了,推辭道:“小閨女莫如此客氣,俺們又不是訛人的。”
迎兒爽快的笑了聲:“大叔別跟俺客氣才對,大家都是討生活的不容易,吃飽肚子最要緊,趕緊的吃罷!看,俺就不客氣!”說著自己先端起碗來。就是不訛人的才請吃呢,要是訛人就不會這麼客氣了。
眾人這才跟著道謝開吃。可能是平日也沒吃過幾回面館夥食,幾兄弟“呼啦啦”三兩下就“喝”完了面,迎兒趕緊又讓店家給他們煮了幾碗上來。
見他們又不好意思起來,道:“俺爹也是這般大口吃面的,以前俺們家也沒面吃,好容易上一趟館子,別人都大魚大肉燒雞烤鴨的吃,只他自個兒點兩碗麵,就著小酒吃得津津有味哩!”那種心酸日子只有過過的人才會懂。
說到這兒,她又忙問:“大叔們可要喝酒?俺去與你們買兩樣下酒菜來。”
劉二急忙攔住,道:“別別,小閨女這般客氣俺們都要羞臊死了,待會兒還要幹活呢,喝不得酒。那工頭最是嚴厲不過,凡吃了酒的工人他都不要,就怕咱們鬧出事兒來……況且咱們手底下還有十幾號兄弟呢,不能因咱們的原因害他們丟飯碗。”
鬧事還好,若吃醉了不防哪裡踩滑了腳,落進大運河裡,搞不好就得扯上人命官司了!做生意的最怕官司壞了名聲。
迎兒雖是第一次做生意,卻也有這份擔憂,故從一開始就以人命為先,談錢不成問題,只要別出官司。
果然,趁著他們還在吃,迎兒讓他們慢慢吃著,她付了錢,先去瞧瞧劉七,順便問問藥童,他這“毒”到底是咋回事兒。
“嗨,啥中毒啊,他這就是飲食不潔罷了。”藥童想起一群大漢圍著他轉的場景,又嗤了一聲:“裡頭這人啊,別人不知,俺還會不知道?不過是被家裡爹孃和六個哥哥寵壞了,整日活也不幹,遊手好閑,那底子怎麼好得了?又被坐地虎勾著染上賭癮。”
迎兒心頭一跳。
“哦?啥時候染上的賭癮?”
藥童見她是同齡人,又覷著周圍沒人,才小聲道:“其實也不算啥賭癮,畢竟他也不敢玩大的,每回只二三十個子兒的下,贏也贏不了多少,輸也輸不到哪兒去。”
有前世小叔子的前車之鑒在,迎兒相信,賭癮都是由小到大,越來越貪心的。今日有二三十個子兒的膽子,明日就能玩二三兩,後日說不定就得二三十兩了。若不及時遏制,那癮只會在越來越大,越來越……貪心。
而他要賭,就得有錢!一瞬間,所有的節點都連到了一處,事情理順了,她也就豁然開朗了。
待劉家幾兄弟回來,見劉七已經悠悠轉醒,吃上迎兒買來的早飯,大夫來瞧過,說已無事,可以家去修養了。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迎兒就道:“眾位大叔,既然已經無礙了,那俺能否問問劉七叔,這‘毒’到底是怎麼中的?”
眾人點頭應允。
床上的劉七這才發覺不對勁,“氣若遊絲”的叫道:“幾個哥哥快與俺做主!俺早被毒死了,做甚還要聽她個丫頭片子胡說?”
“劉七叔不消說話,只消回答俺‘是’或‘不是’就行,點頭或搖頭也行。敢問七叔昨日都吃過些啥?”
劉七不假思索,只說兩個字:“炊餅。”
“那七叔可記得昨日在哪兒買的炊餅?”
“碼頭上。姓武那家。”
“確定是昨日買的麼?”
“廢話,俺還記錯了不成!你個臭丫頭好沒道理!哥哥們,咱們報官去,聽她胡扯個啥?”
幾兄弟剛吃人嘴短,不好順著他,只安慰道:“你且忍忍,咱們問清楚了也好,不能冤枉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