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一邊示意她坐下來,一邊道:“大嫂有什麼事情,差人過來叫我們便好,何苦坐在這裡等著。”
吳玥瑤只是搖了搖頭,望向顧敬之,眼裡的落寞一覽無餘。念著她一向以來為人大度和善,當初輕寒遭遇懲罰被處以家法時,她又替她說過話,所以在顧敬之的心裡,還是對這個大嫂有幾分敬重的,“大嫂有何事,盡管吩咐了便是。”
吳玥瑤道:“談不上吩咐,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近來聽說母親患病,心中實在擔憂,就想著能回去住上一段時間,好親自照顧著些。”
顧敬之十指相交,心裡是疑惑而又謹慎,說道:“這是大嫂的家務事,應當與太太商量的,抑或是問問大哥的意思,怎輪得到我來插嘴。”
吳玥瑤輕輕嘆了一口氣,“母親近來總是精神不濟,平日裡總也不許見人,至於你大哥,我是更見不著他的,況且,”她瞧了一眼顧敬之,“現在四弟才是當家人,於情於理都應當來向你告知的。”
這一番話倒是十分在理,自從顧汝生暴斃,顧敬之接任上位以來,大太太的精神狀況卻是每況愈下,而顧信之對他更是耿耿於懷,避之而不及的樣子。
輕寒見他不說話,以為是他不同意,便開口道:“既是大嫂的母親病了,那大嫂回孃家去也是在理的,即便旁的人知道了,想來也是不會說什麼雜碎話的,你便同意了罷。”
顧敬之道:“內府的事情,我不好多說什麼,既然大嫂執意於禮數,那以後皆與輕寒商量便好,畢竟她同為女流,較我總能處理的得當些。”
吳玥瑤微微一怔,到底也是聰明人,只是覺得顧敬之這一步,倒是順了自己的臺階下得極為漂亮,“如此,便多謝你們體諒了。”
等到吳玥瑤走後,輕寒才急急地向他說道:“你怎好說那樣的話,即使太太現在身體欠安,但也是有長嫂如母的說法的,理當以大嫂為重才對。”
顧敬之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忽然起身牽了她的手往樓上走去。這一次,她沒有再逃開去,任由他的掌心握著她的,他的手因常年把玩槍支而略顯粗糲,雖有稍稍的不習慣,卻令她覺得安穩。
許是怕那隔牆有耳,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你當真以為,大嫂是因為母親病重才想回去的?”輕寒心下頓覺疑竇不過卻也沒開口,只是安靜地聽他講話,“我成天派人盯著那幫人,倒是不曾聽說過這些事情的。”
她有些遲疑地說:“你是說,是大哥讓她這麼做的。”
他們跨上那方小小的平臺,從左側的樓梯上去,“那倒也不見得,許是她自己看透了的,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事情可不少。”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讓輕寒有些許的顫動,心裡突然涼了涼。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她的房門口,他撒開她的手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只覺得整個人都空落落的,她木訥地點了點頭,殊不知此刻自己的臉色竟是有些許的慘白。她進屋後轉身關上門,看著門外的人一點一點縮減著,最後完全消失在那狹細的門縫裡,握著門把的手久久沒有松開。她不知這樣站了多久,後來覺得身上有了涔涔的冷意,才去梳洗幹淨躺到了床上。
那輕薄的緞面被衾,蓋在身上又涼又暖,輕寒的整個身子不禁蜷縮了起來,在被下變成小小的一團。那一抹奇異的感覺卻彷彿一直籠在心頭,揮之不去,她依舊是想不明白的,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腦海裡又浮現出吳玥瑤方才落寞的神情,還有他說的那一句,大難臨頭各自飛。是啊,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顧信之是斷斷不會就此罷手的,可若是真有兄弟睨牆的那一日,難道他真的會為了所謂的千秋大業,而棄大嫂於不顧麼?想來都是會如此罷,自古以來,那要江山的,皆是雄才偉略之人,而要美人的,可就是成了昏庸無道了。
輕寒擁緊了身上的衣被,她累極了,卻是絲毫沒有睡意,窗外依舊下著雨,那雨水打在牆角的一株芭蕉葉上,發出清晰的噼啪聲,一下下沖擊著她的思緒。她緩緩地合上眼睛,一顆剔透的淚珠自眼角悄然滑落,落在那藕色的蘇繡枕套上,轉瞬便融了進去,只是那一道長長的水痕,卻是越來越深。
這一覺便是睡到了隔天的上午,輕寒起身看了看床頭的時鐘,已經是十點鐘的光景了,不禁輕輕“呀”了一聲,趕忙起身梳洗。
她下樓到餐廳的時候,只有顧珮芝一人坐在那裡,拿了今晨的早報正細細讀著。沒有以往大太太的不依不饒,這顧府上下好似都輕鬆了不少,她走過去,“三姐,早。”
顧珮芝見是她,輕輕巧巧地一笑,開玩笑道:“原來,你也是愛睡懶覺的呀。”
輕寒被她調侃的不好意思起來,亦是低頭一笑,“怎麼沒瞧見琬芝?”
顧珮芝將報紙疊起來,放到一側,“我將她送到教會女校去了。”
輕寒點點頭,“倒也正是讀書的年紀。”
顧珮芝嘆了一口氣:“不過那教會女校是全封閉的,規矩也是嚴格的緊,怕是不能再常常見到她了。”
輕寒見她神色低落的模樣,頓覺自己引起了她的傷心,便想著有何法子讓她開心些,左思右想道:“三姐,前些日子裁縫那兒又送來些新衣裳,我瞧著倒是有些很適合你的。”
果然,顧珮芝的眼前頓時一亮,“真的麼?”她早先在外留洋,一貫以來是穿的洋裝,如今回了國,倒是十分想念本國文化的,不過卻一時間不知該怎麼適應。現在聽到她這樣說,便覺得可算是找到個人為自己作作參謀了,心裡自然是歡快極了。
輕寒暗自舒了口氣,待倆人用過早午餐,便將她往自己房間引了去,又為她挑了件絳色金絲秀花蝶的旗袍。這衣裳本是難穿,只是她膚色白皙,身姿又是極其曼妙,交融著與生俱來的一種貴氣,更將她襯得高雅大方。那耳上的一對流蘇墜子,順著脖頸修長的線條,來回擺動“窸窣”得擦著衣領,更是憑添了幾分柔美。
顧珮芝顯然滿意極了,又循著探尋的目光,問道:“如何?”
輕寒自是眼前一亮,平常只道是個極其時髦的洋小姐,卻沒想到她穿起這旗袍來,亦是別有一種風味的,“好極了的,三姐可真是個著一笑,走到沙發邊與她一道坐下,“那還不是你眼光好,”說著又四周瞧了瞧這房間,突然看見那乳白色的矮櫃上,十分小心地擱著那瓶她送的洋酒,於是就笑道:“你還真將它當菩薩一樣供著吶。”
輕寒順著她的纖纖玉指看過去,才道她指的是那紅酒,“三姐送的好東西,可惜了我不會喝,當然是隻能好好供著了。”
顧珮芝見自己送她的東西被這麼用心打理著,心下自然非常滿意,頓時對她的好感又多添了幾分,道:“那不如,今兒個我們來喝一喝。”
輕寒雖說不會喝酒,卻也不是不能喝,看珮芝又是真來了興致,便笑著說道:“過會兒醉了,我可是要說胡話的,三姐到時可不許笑話。”
“誰先醉還不一定呢,”珮芝頓了一頓,“老四那兒有一套頂好的勃艮第紅酒杯,配這酒正合適,我這就去向他討來。”
輕寒怎好意思勞煩她跑這一趟,就搶著起身說:“還是我去取吧。”
顧敬之的房門是大開著的,輕寒在外頭敲了敲一邊的門扉,只見一個僕人迎了出來,腰間繫著藍布圍裙,端著小步走到她面前,“四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