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忽然道,“沈孝,洛府決堤那件事……”
她踟躕了片刻,還是低頭認錯,“……你做得對。”
如果真的任由黃河泛濫,七弟靠這件事上位的話,那麼七弟跟太子並沒有區別。
午後雨漸停了,日光將山間水霧蒸騰起來,半山腰就彌漫出一層霧氣。
權力會讓人迷失,到最後連自己在追求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一路往上走,其實最初也不過是因為——在冷宮裡太寂寞了,沒有人關心一個冷宮裡的公主,所以她想往上走,爬到夠高的地方,讓所有人都不敢忽視她。
可到最後都要忘了,自己最初是為了什麼。
聽見李述的話,沈孝忽然輕笑了笑。
他轉過臉,一雙眼映著薄霧層後的日光,很黑沉,但是也很專注,一錯不錯地凝視著她。
好像是,不論她在濃霧中迷失到哪裡去,他都能一眼看見她,然後伸出手來,將她帶出去。
崔進之伸手將她拉出了塵埃,但在多年之後卻和她一起沉在了濃霧裡。就在她即將沉淪下去的時候,卻有一個人以身為刃,破開濃霧伸出手來,將她帶了出去。
他說,你跟別人不一樣。
其實並不是她和別人不一樣,是因為他相信她,他牽著她,所以她才能變得不一樣。
有一種情感在心裡萌生,撥雲見霧,從內心最柔弱的地方生長起來。
陌生而熟悉的情緒,令李述有些怕,但也有些盼望。
李述忽然就別開眼去,不敢再去看沈孝。她緊了緊嗓子,用政事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二哥看上了太子留下的勢力,是不是?”
黃河橫跨中原大地,一路上流經京畿道,河東道,河南道等多個地區,黃河出事,無論派哪個朝中大臣去,都沒有權力協理不同區域之間的官員。
這樣大面積的賑災,只能派皇子去。
前腳太子剛關了禁閉,後腳二皇子就上書自請賑災。二哥哪裡是為了賑災,明明就是看上了太子留下的工部,還有黃河沿岸那些勢力網。
沈孝點頭,“是,不僅如此,賑災最需要人手,偏陛下裁撤了不少東宮官員,如今工部缺人,河南道也缺人。”
哪位皇子攬下了黃河賑災的差事,就能大肆將自己的人手安插進去,勢力定然會一躍而起。
黃河賑災,可是個肥差。
李述一雙眼立刻就亮了起來,“這個機會一定要給七弟承下來!”
沈孝看李述忽然精神起來,笑道,“肯定的。”
他是如此沉穩冷靜,李述就問,“你已經有法子了?”
沈孝點頭就要開口,誰知李述揚手就止了他的話頭,“你別說,我猜一猜。”
她可不想被沈孝比下去。
“上次關中大旱,二哥被太子打得措手不及,後來雖保住了戶部,可在父皇那裡卻沒有落下好印象。這次黃河賑災,沿岸涉及的勢力更多,像洛府高郡守那樣的貪官也會有更多。可二哥外強內弱,又一直想要靠著世家跟太子抗衡,只怕不敢放出手腳去裁撤官員。”
“所以在父皇心中,他不是個好人選。”
沈孝看李述認真思索,面上含笑,好整以暇地靠著涼亭的柱子。
她很聰明,也很獨立,從來不依附於人。她所需要的不是一段感情中的被呵護,她更需要有人在旁邊與她並肩而行。
沈孝想,五品官是配不上公主的,他走了很高,可還要走得更高,才能和她並肩。
那頭李述還在推測,“七弟和太子,和二哥,甚至和其他皇子最大的區別是……他從來不和任何世家交往,甚至前段時間推舉桂直,還隱隱有偏向寒門的意思。所以父皇如果要一個能破開黃河沿岸世家勢力的人,一個能中立治理黃河災情的人,七弟是個好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