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打滿算,沈孝有十年做孤臣的時間。十年,他能熬到多高的位置?官位越往上就越難走,多少人混到乞骸骨都只得了個五品官,這已經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等新帝登基後,身邊自有從龍之功的屬臣要封賞,一朝天子一朝臣,沈孝還能有今日的前途麼?甚至他今日得罪了滿朝文武,那時候怕是要被報複的。
因此李述才說,沈孝有生命危險。
沈孝聞言,驟然就捏緊了手中酒杯。他已爬上來了,就不能允許自己再掉下去。
他下頜線條繃緊,良久,忽然一揚手,一口將酒灌入喉中。
他不會背叛皇上,搞什麼謀權篡位的小動作,平陽公主求合作,也不會是這麼低階的計謀。大道直行,他們二人要共同推一個有才幹的皇子上去。
李述盯著沈孝飲酒,眉毛忽然挑了挑,張了張嘴似想說話,卻又被沈孝打斷了。
沈孝道,“我有一事不明。”
“什麼?”
“您是公主,一個孤直的公主不是缺點,甚至還是優點。日後無論哪位上位,都不會虧待公主的。為何要這樣殫精竭慮?”
其實她一開始就不用站隊,根本就不用攀著太子,就安安生生做一個普通的公主就可以了。肯定不會像今日這般有權勢,但相比普通老百姓,也是潑天的富貴。只要不作死,一輩子都能活得無憂無慮。
為何要趟這個渾水,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呢。
李述聞言,默了片刻,想起後宮裡的金城公主。她如果不爭,最好的結果就是金城那樣子。
她道,“這世間的活法有很多種……可我偏要最好的那一種。”
哪一種都能活,安樂活得好,金城也活得好,甚至在冷宮裡都能好好活著。可她就是不甘心,小時候越缺什麼,長大了越要什麼。
這是她的執念,也是她的心魔。她就是想站在權力頂峰,哪怕付出一切。
可是……心裡最深處隱隱有個疑問的聲音。如果為了站在權力頂峰,將一切都舍棄的話,她和崔進之又有什麼區別呢。
李述從前從未思考過這件事。
她被自己的念頭弄得怔住了,回過神來看著沈孝,反問道,“你呢,沈大人,你又是為什麼?”
沈孝默了默,忽然輕笑了一聲,“說出來恐公主笑話。”
“因為這世道不公平。”
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1。這世道不公平,有人壟斷了底層向上爬的路,想讓貴的永遠是貴的,賤的永遠是賤的,這不公平。
沈孝從小就有超人的讀書天賦,可沒有人賞識他,反而是高座在官位上的人,各個都是一副迂頑痴相。
李述挑眉,“這理由好高尚。”
沈孝搖頭,“不高尚,我也有私心,只是私心與公心恰好合一罷了。”
他也有權力欲·望,這世間誰又沒有權力的欲·望?可他不會被純粹的欲·望牽引。
沈孝做孤臣直臣,一半原因是因為他沒得選擇,世家沒人要他;另一半原因卻是,他覺得正元帝是明君,他願意跟隨皇上。皇上想要削弱世家,想要提拔寒門,無論皇上的目的是什麼,可他能讓世道更公平。所以沈孝願意效忠他,做一柄肅清世家的刀。
李述聳了聳肩,“與你相比,我倒是顯得小家子氣。”
她是純粹為自己,沈孝還心懷天下。這是二人出身決定的。
李述再怎麼不受寵,再怎麼長在冷宮,可都比民間老百姓要好一萬倍。身份的差異決定了觀點的不同。
不管日後會不會為了這一點而紛爭,至少目前他們二人是可以合作的,那就夠了。
既然可以合作,那就開始談合作的下一步吧。
從龍之功,誰是那條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