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聽了就笑了一聲,“看來我得告訴父皇一聲,崔駙馬沒規矩,是時候換個有規矩的駙馬了。”
說罷再不理崔進之,下人很快收拾好了行裝。來千福寺不過短短幾日,可變動如此之大,卻好像是過了幾年。
紅螺扶著李述登上馬車,她回眸看了一眼森森山崗。
陌生人救了她,親近人害了她。造化原來如此弄人。
李述上了馬車,紅螺將靠墊拿過讓她靠著。她的手如今傷得厲害,連書都翻不了,只能百無聊賴,看著窗外閃過的山間風景。
紅螺見她如此,便解悶兒道,“公主,那個賤婢被駙馬、呸,昨夜被崔大人攆出去了。聽說沒少受折磨,一雙手都廢了,肋骨也折了,就剩一口氣吊著。”
“讓她這麼多年膈應人,如今早該有報應了!依奴婢看,就該派人把她亂棍打死,扔出去餵狗!”
紅螺很是生氣。
這幾年公主每一回和駙馬吵架,都要牽扯到青蘿,她簡直就是一個夢魘。公主的所有不幸都起源於她,如果不是青蘿,公主怎麼會和駙馬走到今天的地步。
李述聽了,卻只是淡笑了笑。
她這幾年確實都盼望著,有朝一日那個叫青蘿的女子能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然後到那一日,她和崔進之之間就再無隔閡了。
但她到今日才非常明晰地確定,其實她與崔進之的隔閡根本就不是青蘿。就算沒有青蘿,就算崔進之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他們倆還是要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這是政治立場的不同,與之相比,感情真是太不值一提的東西了。
李述甚至都有些憐憫青蘿。
那個女人無論身份地位如何,其實心裡跟她是一樣的,她們都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落到了如今的下場。
昔年是長樂坊裡一曲琵琶不知數的頭牌,如今廢了一雙手,又失去了男人做依仗……
以後的日子,只怕過得像人間地獄。
讓她活著,比讓她死了更折磨。
李述微微嘆了口氣。
沈孝抱了一摞摺子,沿著龍尾道正往前走。
今日的天氣也是陰沉沉的,大抵到了晚間還要落雨。自前幾日落了長安城今年第一場雨後,這雨勢就沒有收過,而且基本都是瓢潑大雨。
天氣實在古怪,前半年旱災,後半年怕是要有澇。
想起落雨,沈孝的思緒便飄到了李述身上。那日她落崖,就是長安暴雨的開端。
她悽慘慘的模樣,蜷在火堆旁靠牆睡覺,倒是像一隻臥在火堆旁的貓。是真的像,都有一雙通透的眼,能看透人心,有利爪尖齒,也有溫柔毛發。
從前他在吳興老家,街巷裡有一隻老貓流浪,到處亂竄叼食,因此經常挨石子,毛發都烏禿禿的,又是兇狠又是可憐。
他寒窗苦讀,經常熬到深夜。每到夜裡,大約是屋裡比外頭暖和,那隻貓就來取暖。剛開始臥在門廊下,後來就得寸進尺,一隻爪子一隻爪子地從厚厚的門簾下伸進來,末了尾巴一縮,整隻貓就都進了門。
一來二回,一人一貓就熟了,沈孝釣魚時會刻意給它留幾條吃。
那時他一邊摸它,一邊低頭看書,聽它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他覺得很有意思。
別人都只能看見那隻貓偷東西吃,唯有他知道那隻貓還會撒嬌。像是某種獨屬於他的秘密。
沈孝剛上了漢白玉階,來到含元殿外,殿外守著的小黃門見他來了,打個千兒就道,“煩沈大人稍等,陛下跟平陽公主說話呢。奴才帶您到偏殿去坐坐。”
態度十分恭敬。
如今滿朝文武,便是暗地裡再怎麼瞧他不順眼,可當面見了他都總得道一聲“沈大人”。他因徵糧一事立了大功,緩了關中旱災,是科舉選拔寒門的典範,如今在正元帝面前十分得臉,說是禦前紅人都不為過。
沈孝聽了就點了點頭,跟著小黃門往偏殿走。
她從千福寺回來了。不知傷的如何了?那玉飾應當會交給陛下吧?太子怕是要有苦頭吃了,不然怎麼對得起她那一身傷。
沈孝漫漫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