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回過神來,見崔進之已然睜開眼,他目光深深,定定看向她。
這樣的目光寓意很明確——他有政事要與她商議。
李述則冷淡地點了點頭,道,“走吧”,說罷邁步出門。
車馬駛過十三王坊寬闊的街道,聲音粼粼,愈發趁得車廂內詭異的靜默。崔進之與李述各坐在馬車一側。
他們二人已很久很久沒有獨處一室了,李述一時竟覺得連他的呼吸都無法忍受。
她打破沉默,開口道,“有什麼事,說罷。”
崔進之目光抬起,落在李述臉上,“你知道皇上今日召你是為什麼嗎?”
李述卻沒有立刻回答崔進之的問題,她微仰著頭,定定看著崔進之,直將崔進之看得些許尷尬,這才露出個淡漠的笑,“為新科狀元沈孝。”
崔進之微挑了挑眉,顯然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
李述淡淡道,“昨日新科宴,新科狀元剛正式露個臉,想來近日就要給他授官吧。父皇欣賞沈孝的才華,親自將他點做了狀元郎,想來要給他授的官職也低不了。只是……”
李述冷笑一聲,接著道,“只是朝堂上的官職都被世家大族把持,他們如何願意拱手將好職位讓給一個寒門呢?太子靠得就是那些世家大族支撐著,休慼與共,太子自然也不同意父皇給沈孝定的官職。父皇愁啊,身邊沒個說話的人,只能把我叫進宮裡頭去哄哄他老人家。”
李述眉微微揚起,“我說得對不對?”
對面的崔進之目光中露出欣賞,他笑了笑,“朝堂上沒有能瞞過你的事。”
李述卻對他的欣賞與恭維視而不見,別過頭去,她語氣淡淡,“不止於此,我還知道你今日找我所為何事。”
“你希望我待會兒在父皇身邊吹吹風,勸父皇給沈孝隨便封個官就得了,是不是?”
崔進之勾起笑來,“你猜的都對,只是一點錯了:這不是我希望,而是太子希望。”
“哦……”
李述恍然大悟,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崔進之身上,尖銳而犀利,“真是太子的一條好狗。”
聽李述如此形容他,崔進之卻也不惱,反而輕笑了笑,“雀奴,你我都一樣,離了太子,我們都沒法在朝堂上好好活下去。”
他的嗓音低而綿長,像是擱置了多年的沉香水,笑聲彷彿就響在耳畔,極好聽。可李述分明記得他少年時候,有一幅清亮且不諳世事的好嗓音。
十年過去了,他們彼此真的都變了太多。
聽到崔進之的話,李述的臉色慢慢凝住了。
是啊,她還笑話崔進之,她李述不也是太子的一條好狗麼。
她靠在車壁上,慢慢地,勾了個無聲的諷笑,“我知道了,我會勸父皇打消這個念頭的。”
李述雖是庶女出身,母親不過是低賤的舞女,且去世得早,但她打小就聰明,對朝政有獨特的見解,正元帝很喜歡與李述商議政事。
正事已畢,二人相對無言坐在車廂裡。李述看見崔進之眼下的烏黑,猜他最近想來政事忙碌,休息不好。到底是有些心疼的,她清了清嗓,狀似不經意問道,“永通渠那邊修得怎麼樣了?”
永通渠是長安城城南的一條水渠,連線江南的水運。往年關中大旱,南邊的糧都是經由永通渠運進城裡的。只是今年實在旱地厲害,永通渠又年久失修,行不了船了,南邊的糧沒法運入關中。
太子管著工部,修水渠的事全由太子負責,徵發了一批又一批的民工,可工期就是進展緩慢,如今都三個月了,永通渠連一半都沒修成。皇上天天罵太子無能,太子沒法子,只能徵調兵部,希望崔進之帶兵去工地現場督促工期,務必要在三個月內完工,不然這旱災可就真無法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