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師父聞聲頓住,似是吸了一口氣,然後揹著身子問道,“何事?”那語氣分明有些不耐,好像在說,你又有什麼事?
“太亮了,我睡不著。”
師父揮手將夜明珠掩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屋內徹底暗下來。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躺在軟棉的床褥上,比硬邦邦的草地舒服多了。我望著屋頂,有些睡不著。窗戶開著,一陣陣清香從窗戶裡飄了出來,我側頭,看到幽靜的夜空漆黑一片,沒有一絲月光,我想,這可能是一場夢,夢醒之後,我又躺在小山包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
不過,就算是夢又有什麼關系,我本就一無所有,做一場美夢,總比一場噩夢要好。
就在我輾轉反側難眠之際,屋外夜空中,開始閃爍著一陣一陣耀眼的光芒,接著,就是一陣轟天巨響。
這不像是打雷下雨。我坐起身來,好奇地跑出屋外,站在臺階上,望著遠處一陣陣的白光,想著那會是什麼東西,也不知站了多久。
“還是找來了。”直到師父縹緲的聲音鑽進我耳朵,我才察覺他站到了我身邊。
“誰找來了。”我問。
他側頭看我,見到我光著的腳丫,問道,“地上涼,怎麼不穿鞋子。”
“忘記了,誰找來了。”我問,他沒回答我。
阿爹——阿爹——
一陣隱隱約約,不絕如縷的聲音鑽到我耳朵裡,我問師父,“你聽到了嗎?有人在喊阿爹。”
他身形未動,眼見要走,我見狀拉住他衣角,想跟著他一起看看。他一頓,抱起我,二話沒說,駕著他那把顯得破舊滄桑的長劍飛到萬宗山後海上方。
我們到的時候,天空中的戰鬥暫時告一段落。我看到,如黑泥一般翻滾的海水撞上岩石後散開,岩石上站著兩個小人,一個拉著另一個更小的人。那聲音越發清晰了,是柳荷的喊聲。
黑衣小廝拉住哭喊的撕心裂肺的柳荷,不斷勸阻著什麼,可柳荷不聽,就像要撲倒海裡,去找他阿爹。我看著他那樣子,心裡也有些難受。
那裡風很大,吹得我瑟縮在師父懷裡,我問師父,“柳衣死了嗎?是誰要殺他?那柳荷怎麼辦?”
師父頓了一下,說,“你這麼多問題,我該怎麼回答。柳衣暫時沒死,要殺他的人,我不知道。至於柳荷,你是他的師父,你說他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搖頭,心中疑惑,師者如父,我以後就是他的柳衣了嗎?
回答我的是一聲滔天巨響,海水被人掀起,翻起了一層百丈高的巨浪,兩道極快的影子飛起,在空中不斷撞擊著,持續放出白色的耀眼光芒,絢如煙火。
柳荷屏住呼吸,不再哭喊,緊張地注視著上方的戰鬥,最後,在一陣持久不斷地白光中,兩人一起消失了身影,只剩下了猶如螢火蟲飛舞的滿天螢光。
“小荷,原諒阿爹好不好。”
這是柳衣留在天地間的最後一句話。
我問師父,“他們呢?”
師父搖頭,我不再追問,知曉他們都死了。
藉著微弱亮光,我看到柳荷無神的眼眸,以及臉上早已幹涸的淚痕,我想,他這麼愛哭的人,一定是將淚水流盡了,才不會再哭泣。
黑衣小廝聽完後,開始低聲抽泣起來,嘴裡說著,“掌門沒了,掌門沒了,公子,掌門沒了。”
柳荷毫無反應,一直呆呆注視著那白光,不哭也不鬧。
那晚,我知道了,夜裡海風很大,海風是鹹的,很苦,澀中又帶著一絲酸鼻子的味道。
我沒有問師父回不回去,師父也沒有叫柳荷回去,我們一直在那裡默默陪著他,直到東方日出,光明驅趕走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日出喚醒了木頭人一樣的柳荷,朝陽刺目,使得晶瑩剔透的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他對著朝陽又嚎啕大哭起來,“阿爹,我聽你的話,我不生你氣了,我原諒你了,我也肯拜他師父,聽他的話,你回來好不好,阿爹——阿爹——”
海水嘩嘩撞擊著礁石,開始上漲,柳荷的哭嚎夾雜著呼嘯的海風,就像一把勢不可擋的尖刀,狠狠紮進我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