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聽聽。”
“我從董卓亂起便背井離鄉……那時候天下混亂不堪,也見多了不堪之人與不堪之事,黨同伐異、率獸食人,卻都是尋常事。可與此同時,卻也總能見到英雄人物不計個人利害,拔刀而起。”不知為何,郭嘉卻將話題忽然挑開。“所以,諸如土客矛盾、地域爭端,這種低劣可笑之事雖然常見,卻往往不能持久,也常常為英雄厭棄。便是袁紹那裡,我都想過,若給袁本初一些時日,是不是也能消弭此等低劣之事。然則……”
“然則蜀地這裡,‘東州士’與‘益州狗’卻多年勢如水火,可見劉焉治政,著實低劣?”徐庶忽然低頭介面。
“不錯。”郭嘉立即點頭。“若費尚此番言語皆是實言,則我大略猜度,劉焉其人在蜀地著實不能得人心,不過是仗著舊日執政威勢,勉強壓制局面而已……這其實像極了當日董卓佔據三輔之態!而當日董卓在三輔,荀軍師便曾籌劃刺殺彼輩,只是不慎走漏了訊息而已。”
“所以你想讓我走一遭蜀地,反行當年公孫述之策……若能趁蜀地兵馬皆在外地前線,忽然殺劉焉或劉範,則全蜀或由內而外,須臾可平,反正大勢本在燕公?”
“不錯!”郭嘉愈發頷首不及。
“可是奉孝。”徐庶忽然失笑。“這種事情終究難登堂堂之列吧?畢竟,公孫述當年是狗急跳牆,而燕公這是堂堂大勢在握,便不行此策,一年兩載,蜀地也會自亂的吧?且燕公讓五官中郎將去屯田……所謂屯田,而非為將,總是以年來計的,難道不是也說明燕公、鎮西將軍、田公這裡其實早做好了伐蜀持久之備?”
“不錯!”郭嘉依舊頷首如常。
“所以,你讓我這麼做,成了我未必有功,因為這不是燕公本意,鎮北將軍和田公那裡更是未必會認!尤其是田公,其人對燕公擅殺呂布一事,一直不滿,一直有心想用堂堂之陣讓燕公擺脫這些惡名!而不成,我恐怕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對否?”徐庶厲聲追問。
“不錯!”郭嘉依舊頷首。
“可你依然還讓我去?”徐元直繼續厲聲以對。
“不錯!”郭嘉還是那般從容,卻又揚眉反問。“而且這都是我一人主意,不準備報與,事成恐怕無功,事敗徒勞送死……可說到底,你願去嗎?”
“為何不去?”徐庶忽然失笑。
郭嘉也是跟著失笑:“其實咱們心裡都明白,這種計策,你便是做下了,也恐怕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反而要以你將來前途計,稍做遮掩的……但蜀道艱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元直能殺劉焉或劉範隨意一人,或許便能救十萬生靈!而以天下計,若能急速下蜀地,以燕公如今之大勢,則天下何止能多活百萬眾?!”
“你不必激我!”徐元直一聲嘆氣,直接放下酒樽而對。“我已經應下了。”
“我不是在激你,而是真有塊壘在胸的。”郭嘉一時舉空杯感嘆。“我其實隱隱懂得燕公居於上位的難處……我知道他也想早點一統天下,但也想同時清理一些路上的雜草!而下面的人呢,除去那些功名之念的人,稍有理想之人,卻未免也都有自己的想法,譬如我向來敬服的關鎮東,他就贊同清理雜草是多於儘早走完路的!而我呢,著實少了這二位的幾分決意,卻也希望能快一些便快一些,能幹淨一些便乾淨一些……以一人之力,能做什麼便做什麼!如此而已!”
“不錯,若能又快又好,誰又不願呢?”徐庶微微嘆氣。“但誰讓我們力量不足,只能為匹夫之事呢?那便盡匹夫之力而為好了!奉孝,我自往蜀中一行便是,若劉焉真如傳聞這般惡劣,我何妨替你殺了?只有一事……”
“請講!”郭嘉也忽然回過神來。
“劉焉再如何,也是堂堂一州之主,防備必然嚴密,而我家中尚有一母,須鄭重託付於你……”
“我自幼失怙失恃……早在徐州,便已經將元直做親兄弟來看了,你母便是我母。且若真有不測,入蜀之後,我必會為你報仇!”
“那便更加無慮了,可有信得過的人手?”
“我這裡只有二十人!而按照費伯仁所言,蜀中欲殺此父子者,不計其數!”
“這我就管不到了……二十人,可曾預備妥當?”
“稱不上備不備的,乃是我靖安臺老上司戲公派來支援我的,一直在我府中。”
“那便走吧!”徐元直直接扶劍而起。“既然出兵之事已定,此事也越早越好,不必耽擱了。”
“且再滿飲一杯。”郭嘉趕緊親自抱起酒壺,準備為對方斟酒。
“你莫非真以為我回不來嗎?”已經轉身的徐庶回頭一聲冷笑。“且封壺藏於樹下,待我歸來便是!”
郭嘉登時肅容,重重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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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漢、燕之際,英雄虎爭,一時豪傑志義之士,心有士謨,志經道義,貴重然諾,一意許知己,便傾生死而為。凡審正南孤身赴遼東,賈文和單人陷潼關,張翼德走馬行河北,徐元直負劍入蜀地,皆此類也!”——《漢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