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劉焉此人,器非英傑,才稱庸牧……”法正見到剛剛來到漢中的楊修被自己一頓下馬威鎮住,宛如夏日間喝了一碗深井涼鎮的蜜水一般痛快,幾乎便要眉飛色舞。
“何如孝直之忠懇事上,眼中只有一人?”
就在這時,楊德祖忽然開口,卻只一句話便將法正憋的滿臉通紅。
這話沒頭沒尾的,費尚不免有些愕然,不過隨著正襟危坐於上首太尉椅上的郭嘉揮手示意,其人還是帶著滿腹疑惑趕緊告辭離去,出門去尋龐氏兄弟了。
“奉孝,此何言也?”
費尚新降之人不好問,其餘人礙於郭嘉與趙雲端坐於上不敢多言,但廳中一名連官印都沒有的生面孔卻毫無顧忌,直接扶劍開口相詢,儼然與此地主人、新任漢中太守郭嘉甚為相熟,卻是剛剛回家見了母親便被郭奉孝立即邀來的徐庶徐元直。
“無他。”
郭嘉對徐庶自然是開誠佈公,當即肅容以對,誠懇相告。“左面那位軍司馬叫做法正法孝直,其人來漢中已然兩月,一直鼓吹中路白水關、葭萌城佯攻,東路巴郡二江也佯攻,然後集精銳一萬自武都陰平道出發,偷渡摩天嶺,越過白水關、葭萌城,直取綿竹、成都……”
徐庶表情微微怪異起來。
“右面那位別部司馬喚做孟達,他也和法孝直來此地兩月,卻有不同意見,他的意思是白水關險要,以做疑兵,而摩天嶺太險,不該行此策,當主攻巴郡,收買當地蠻族、大戶,自彼處破局。”郭奉孝依舊面色嚴肅,一臉認真。
而徐庶表情已經愈發古怪起來。
“至於這位今日和你一起方到此的楊德祖楊參軍……你們應該早就熟悉,其人剛剛到來不過兩刻鐘,卻居然也有了定策,他以為當堂堂正正出白水關,走葭萌,設霹靂車,從容破關入蜀,以成大勢,不該妄自走險路,徒勞喪師。”郭嘉一口氣介紹完,方才去看徐庶。“元直以為如何?”
徐庶欲言又止。
“元直儘管講,你資歷和功勞比他們強太多了!”郭嘉誠懇勸道。“將燕公賜予你的那柄劍亮出來,他們保證一句廢話都不敢有。而且,你身為擒殺周瑜的功臣,過幾個月說不得便是實封幾千戶的超品侯爵了,他們半輩子都追不上你。”
法正等人紛紛愕然,然後本能的看向了對方腰間,便是一直與郭嘉並席但全程沒開口的趙雲也微微一滯,忍不住打量起了對方身形。
而徐庶聞言卻冷笑一聲,然後斜眼以對好友:“我竟不知自己如此厲害,敢問郭府君,資歷、功績如我,可能在此處出粗鄙之語?”
郭嘉一臉嚴肅:“此乃一郡正廳,議事所在,便是你又焉能出粗鄙之語?”
“那在下便無話可說了。”徐元直當即也肅容以對。
法正、楊修、孟達幾人面面相覷,楊修若有所思,可能是因為舊日交情的緣故,所以並未動怒,唯獨法正性格最為激烈,實在忍受不住,竟鼓起勇氣向前質問:“久聞徐元直田上斬龍之名,區區扶風法正,敢問足下,我三人之策竟無半點用處,只值粗鄙之語嗎?”
徐庶本能想要解釋,但見到對方如此模樣卻是想到了自己當年剛剛做事時的湖海之氣,便乾脆輕鬆一笑,反而直接詢問:“敢問法司馬,你們三人的策略有什麼矛盾之處嗎?為什麼一定要非此即彼呢?大軍伐蜀,路窄而兵多,為何不能三路齊出?非要定個你為我之佐,我為你之佑呢?”
法正登時尷尬無比,羞赧一時,便是楊德祖也有些訕訕。
眼見到如此情形,一直沒有開口的冠軍將軍趙雲心中瞭然,卻是豁然起身,朝郭嘉與徐庶二人微微行禮告辭,便兀自離去了。
而趙雲既走,郭嘉卻是本性畢露,直接扔下堂中一堆中層官吏,兀自拽著好友徐庶出了自己的郡府前廳,轉向後院,並沿途呼喊備酒備菜……一時間,只有法正、楊修等人留在廳中面面相覷。
且不提法正和孟達將如何為楊德祖接風洗塵,另一邊,郭奉孝倒是準備充足,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常府中便備著酒菜。故此,不過一刻鐘,郭徐二人居然便已經在後院桃花樹下鋪席擺酒,相互敘舊了。
而二人是何等交情?
既然落入酒席,便攀談不止……從離別時關雲長如何整治徐州大戶的舊事開始,一直說到大司馬、大都督呂子衡如何衣錦還鄉進入汝南細陽故里,擺下‘百鴨宴’,再說到漢帝進入江夏後傳出的匪夷所思之事,又議論到最近太史慈一躍成為了平州牧是好是壞,乃至於鄴下名相王叔治與蔡氏結親、燕公次女與鄴下大學一學子定下親事的傳聞,倒真是無話不談了。
不過,這些舊聞多是議論爛了的事情,說來說去,卻還是免不了回到眼前伐蜀一事。
而此時,已經成為正經兩千石大員的郭奉孝方才趁勢解釋了一番剛才廳中某些事情的緣由:
“元直不曉得,法孝直之所以想走陰平,偷渡摩天嶺,固然是想仿效當日冠軍將軍偷渡氐道、翻越武山之故計,卻不是在投冠軍將軍所好。乃是說,欲取陰平必然要從武都出兵先下廣漢屬國,而既然要從武都出兵,則必然要牽扯到正在武都屯田的五官中郎將……他這是功利心太足,是想對五官中郎將邀功賣好!”
徐庶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楊德祖忽然說法孝直忠懇事上,後者便如此尷尬,我當時還真以為楊德祖是在諷刺法正迎奉冠軍將軍呢!也怪不得冠軍將軍竟然半點反應都無……誰想竟然是在迎奉五官中郎將!不過,便是五官中郎將,楊德祖也有些口不擇言了吧?”
“不錯。”郭嘉一聲嗤笑,卻不以為意。“不過元直不必擔憂你這位虎口救下的故人,他們二人其實是老對手了,在義從中便是出了名的對頭,甚至因為相互嘲諷出身在太后與燕公身前打過架的,一爭起來便什麼都不顧,上下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