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就著冬雨拿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匆匆補充體力!
絕對說不上嬌生慣養,反而自小隨父親四處搬家,為此吃過不少苦的孫策心裡非常清楚,自己不知道澤中道路地理,此時天昏地暗,若是慌亂動身,只會迷失在雨夜之中,說不得一腳踩入爛泥坑裡,活活被爛泥悶死也說不定!
唯一的計策,就是此時儘量節約和補充體力,熬過一夜,明日白天,視線轉好之後,再行尋路離去。
然而,冬雨紛紛,勉強吃了一些東西的孫伯符此時真正緩過勁來,卻又不可能一時安眠,只能坐在蘆葦叢中認真思索當前局勢。
不過,明明此戰之後的中原、江南大局已經格外分明,但孫伯符卻怎麼都想不下去,因為他一直忍不住去想剛剛那五百擋者披靡的燕軍具裝甲騎。
平心而論,馬鎧這種東西孫策絕對不陌生,因為他的父親孫堅作為這個時代非常具有特色的一位武人,基本上踏遍了大半個天下。從荊南的叢林到會稽的丘陵,從西涼的沙漠到塞北的草原,單以戰場適應性和戰術、裝備上的見多識廣而言,孫文臺絕對是天下之冠!
這也是江東猛虎昔日立足於天下的一個根本所在。
所以,騎兵的知識孫伯符並不缺少,但越是明白這些東西,躲在蘆葦從中的孫伯符就越是心涼……
首先,馬鎧鍛造不易,所以想要組建這樣的騎兵,你先得有成規模的鍛造冶煉基地。這種基地,青州有、河東有、三輔有,現在據說幽州那邊專門建了一個很大的鐵官,遼東好像也有一個平郭鐵官很出名。當然,南陽也有,而且一度是天下最好的最大的鐵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嘛。
所以,毫無疑問,這種馬鎧具裝,河北可以鍛造,中原也可以鍛造出來,但江東不能,草原就更不行了。
其次,還需要優秀的戰馬,而且是大量優秀的戰馬,因為有能力馱起馬鎧加一個全副裝備的重甲騎兵的戰馬太難得了,即便是有,也損耗極重……這一點實在是沒轍,天下只有公孫珣和草原上的鮮卑人可以做到,黃河以南想都不要想。
最後,是錢!
須知道,這麼一支騎兵,即便是優秀的戰馬、騎士、馬鎧、人鎧四者俱全後,也不是那麼簡單就成型的,他需要訓練,需要維護,需要保養……孫伯符心裡一清二楚,就今日這五百騎兵出現在眼前,其背後必然還有額外一千不止的駑馬和隨軍民夫,專門負責馱送裝備、給養,說不得還要在戰前幫著這五百騎士穿起甲冑,遞上鋼矛。
想到這裡,被雨水打溼了全身的孫策在蘆葦蕩中仰頭一聲嗤笑,卻是陡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太史慈合圍的那麼慢了,更清楚今日那一千名只持環首刀的輕步兵是怎麼回事了。
但笑過之後,就是絕望和沉默。
這種成建制的馬鎧重騎當然厲害,但並非不可戰勝,上好的蹶張弩、腰引弩結成陣勢絕對可破,便是今日被一衝而沒的董襲部士卒若能精神狀態好一些,吃飽喝足,帶著足夠長的長矛列陣,對方也未必敢真的放肆一衝。
至於說雨雪、河流、丘陵、從林、營壘、拒馬等等對騎兵天然產生限制的天時與地理,還有人為因素,就更不用多說了。
實際上,按照孫策猜度,養這麼一支五百之數,卻能被輕易終結的具裝甲騎的錢糧,足可以養一千五百名聞天下的鄴下甲騎,或者養三千尋常健銳輕騎,又或者養四千精銳步卒甲士,更可以養五千刀盾輕步或者五千弓弩手……
但那又如何?
難道燕軍沒有精銳甲騎、輕騎,沒有尋常甲士、輕步、弓弩手嗎?
燕軍都有,但他們還有餘力,所以才整出了這麼一支足足只是特定條件下才無敵的五百具裝甲騎!並在今天發揮了他們應該有的價值……自己十八歲便領著一支殘兵敗將在天下梟雄劉備的眼皮子底下打下兩郡立足之地,面對更強大的劉備常常互有勝負,以至於心中自詡提十萬兵便可橫行天下。但今日,自己領著大概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大力量,足足一萬兵,其中還有三千甲士,卻居然這麼一個照面便被五百騎兵給衝的一鬨而散了!
還有董襲,這個會稽豪傑作為會稽人一直看不起朱氏父子,唯獨自己進軍會稽後親自引眾到高遷亭相迎,二人一見之下便定君臣名分,互託腹心,今日居然就這麼沒了……
一瞬間,孫伯符忽然想哭。唯獨雨水不停,撲打在面,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哭出來!
初冬雨水繼續淅瀝不停,孫策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憊,居然在雨中成功入睡,且一夜夢個不停。
他夢到自己此戰得勝,攻下鄴城,一口氣得到了燕軍存了三年的糧草、錢財、軍械,然後直接付之一炬,震動天下。然後又以公孫珣的母親、妻妾、兒女、重臣為質,迫使軍心大亂的燕軍與中原聯軍議和。
接下來,雙方各自緩緩撤退,自己又連夜派董襲去官渡見亞父曹操,以高祖、項王垓下一論說服對方,撕破合約,直接兩面夾擊軍心不穩又無後援的公孫珣,並在白馬將對方團團圍住。
而這位燕公如項王一般自陳無顏見河北父老,遂自刎於白馬。
隨即,河北全線分裂,公孫瓚據三輔,公孫越據涼並,公孫定據冀州,公孫平據幽州,內鬥不止,再無氣候。
而戰後曹操復中原,劉備據兩淮,雙方即刻又戰,自己從劉備身後出兵,全取江南、兩淮,逼得自己叔父劉玄德只能狼狽投奔劉表。然後自己又準備繼續北上,攻擊亞父,以成天下霸業,結果禍起蕭牆,卻被自己二弟孫權給圍殺在吳郡老家。
死後,魂兮遁入黃泉,見到父親,父親大罵了自己一頓,質問自己為何不聽遺言,強行起兵?而且為什麼不以他為鑑,居然宛如他年輕時一般眼中只有武事,以至於行事強硬,濫殺無辜?
孫策剛要做答,說自己就是不服的時候,卻忽然一個趔趄,直接渾身冰冷,然後立即驚醒。
原來,此時雖然雨水繼續不停,卻已經天色大亮,而與此同時,孫伯符腳下原本的蘆葦叢卻已經變成了蘆葦蕩了——一夜雨水,大澤水面漸起,已經水漲到此!
孫策一夜長夢,又被淋了一夜,腳下恐怕還泡了小半夜,也是一時頭疼難忍,頗有眩暈之症,但情知不能久駐的他還是勉力起身。
只見其人先活動開來,稍作暖身,又將剩下乾糧盡數強行就著雨水嚥下,還扔下了身上註定會在沼澤中影響行動而且還會暴露身份的甲冑、鋼盔,唯獨一雙精美結實的牛皮靴在倒出積水後由重新穿上,外加一把必須的環首刀綁在腰中,便匆匆動身離去。
雨水不停,不過基本的光線和影子還是辨別出來的,孫策尋到方位,匆匆向西南方向而去,準備穿過大澤,從並無戰事的黃澤西面逃脫,潛行南歸。
不過,一路上孫伯符也不是沒有麻煩。
首先,一夜雨水,正如那個蘆葦叢變成蘆葦蕩一般,澤中道路雖然目視可見,似乎能行,卻往往一腳下去,便踩入泥窩,只能重新尋路……必要之時,孫伯符甚至需要在冰冷的初冬下水游泳,因為對於水性頗佳的他而言,深水絕對要比泥窩更安全!
孫伯符心知肚明,那些已經被一夜雨水浸軟了的爛泥窩,才是初冬沼澤中最致命的地方,前一腳似乎還很穩妥,但下一腳便直接沒了整個大腿,再抽身時回去的路都不好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