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周公瑾真的茫然起來……當然,這不怪他,他倉促而來,什麼資訊都沒有。
“周都督!”就在此時,城上孫字旗下忽然傳來一人聲音,仔細一看,卻居然是故人孫觀。“郭副使說了,你若願降,必然前途遠大……”言至於此,孫觀自己稍微一頓。“事到如今,曹劉敗局已定,足下何必將自己一身本事都與劉豫州陪葬?!”
周瑜望了望此人,心中稍作計算,卻是毫不猶豫,即刻下令攻城……無他,周公瑾在賭對方是故弄玄虛,城中只有一個孫觀!
說是攻城,只能是前排可靠的水軍,試圖藉助人數優勢,懸索而上,同時尋得大木去撞門而已。
然而,且不說水軍如何不善陸戰,也不說這種缺乏器械的攻城會在攻擊過程中遭受多大損傷,只說這萬餘周公瑾最依仗的心腹辛苦許久,好不容易有人成功從側面登上城牆後,城牆上覆又鼓聲隆隆,然後居然閃現出了無數甲士,將登城成功的徐州水軍輕易絞殺代金。
非只如此,周瑜在城下看去,只見臧霸、尹禮、蕭建、孫觀等人旗號居然俱在!而更讓他雙目如針扎一般刺痛的,乃是那個那面郭字旗!
交手到現在,周公瑾如何不曉得,自己就是對上此人時棋差一招呢?而如今,其人既然在此,那隻能說明一件事——當自己開始在郯城彙集兵力預備突圍之時,其人便當機立斷,即刻棄了良成,發兵至此!
早一些,必然會被沂水上的舟船所發行,晚一些,必然會趕不及至此。
當然,這就算不上什麼神算了……只能說一朝戰局逆轉,周公瑾便瞬間失了先機。
“走吧!”
既然見到郭嘉與琅琊諸將都來到武原,周瑜便熄了攻城的念頭,只是勉力下令全軍繞開武原,繼續往彭城而去。
事到如今,周公瑾已然沒了任何私心雜念,只是一心想把儘量多的部隊往彭城方向帶而已……畢竟,即便是在原野中潰散,以這支部隊的組成成分來看,也會有相當多計程車卒選擇逃到彭城的。
到時候,萬一彭城有面大旗立著,這些兵馬就可以立即回覆作戰能力。
道理是對的,不過這個時候的周瑜恐怕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冷靜到一種超出常規的狀態中去了,而且所有的計算中都已經將自己本人給拋之腦後了。
城上兵馬並沒有出城追擊的意思,只是目送周瑜的部隊以一種極為狼狽的姿態繞城而走……但是可以想象,他們會在城中休息完畢,養精蓄銳後,分出一支精銳甲士,尾隨襲擾的。
一路行到傍晚時分,武原城西南十餘里外,周瑜方才下馬歇息,卻是又喊來了自家族兄周黎,詢問情況。
“郭嘉尾隨在後,全軍士氣低落,怕是要一戰而潰。”周黎低頭而嘆。“沿途又有不少兵馬紛紛離散往下邳方向而去,而郭嘉根本不分兵理會,如今便是水軍也有所動搖了。”
周瑜坐西朝東,就在馬紮上沉默片刻,而其人身後,夕陽所照之處,盡是中原腹地那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隔了許久,這位中原聯軍的東線大都督方才緩緩開口:“徐州水軍雖然後期多有淮南、江南子弟補充,但還是以廣陵、東海人居多……他們能跟著我至此,還願意棄舟攻城,我已經很感激了。”
周黎欲言又止,但終究不好插嘴。
而另一邊,周瑜既然已經存了最壞的念頭,卻也不想理會,只是依舊冷靜如常,反而去取身上的水囊、糧袋來用。
然而,開啟水囊,卻依然阻塞,一旁周黎見狀只將自己水袋遞上,然後便兀自去清理傾倒周瑜的水囊。
兄弟二人一開始都以為是石子、水草之類的事物,但隨著周黎奮力一搖,一根泡的發白發脹的手指從水囊中彈出,周公瑾卻是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嘔吐了出來。這還不算,其人一日夜行軍,早已經累的不行,然後又強作鎮定,攻城落敗,此時嘔吐之後,更是眼前一黑,直接要栽倒在地!
周黎趕緊扶助對方,然後試圖喚軍中醫士過來,卻又不知道醫士在何處……而周圍周瑜心腹士卒,也都紛紛圍上,一時驚懼。
畢竟,之前周公瑾就在城頭上暈過一回了,這時候又暈,他們如何敢怠慢?
緩了好一陣子,周瑜方才微微睜眼,待看到了自家族兄在此,卻是握著對方雙手說出了一句心裡話:
“我自幼受教,待人以寬,待人以誠,從不出惡言,不起妒心……如今下場,實乃我眼界狹窄,咎由自取。可話雖如此,今日見到郭奉孝旗幟時卻終究是動了嗔念,想起了一件袁本初的舊事!我聽人說,袁本初被困青州,見遼東兵浮海至,心知不免,乃長嘆‘既生珣,何生紹’而去。今日我見郭嘉棄良成而至武原候我,便也忍不住想到此言……所謂‘既生瑜,何生嘉’?二兄,你說這是徐州佛家所言的命中註定嗎?!”
周黎原本與周瑜其實並不親近,或者說身為揚州周氏偏支的他,對什麼都比自己強一倍不止的這個族弟是天然心懷嫉恨的,只是周公瑾這個人,所謂待人以寬、以誠,多少人懷著惡念跟他相對,最後都反而成了他的好友,何況是周黎呢?
而今日見到平素如龍鳳麒麟一般高潔的族弟如此失態,周黎也是不禁淚流滿面。
而周瑜將心中藏了半日的塊壘吐出,稍微喘息幾下,本想再囑咐幾句,卻不料忽然聞得東北方向一陣鼓譟喊殺,儼然是郭嘉趁著落日黃昏之際,直接選擇了進攻……而周公瑾不顧一切站起身來,本想下令,卻不料兩日夜未曾怎麼進食的他直接眼前一黑,復又暈倒。
等到午夜時分,其人復又在顛簸的馬上睜開眼睛,卻已經是發燒不止,昏昏難名了。
周黎聞訊上前,本想實言以對……落日後,郭嘉自與琅琊諸將在後襲擾不止,兵馬已不足萬五之數了,周瑜愛將鍾離緒更是為了斷後死在了臧霸刀下。
但等他來到馬前,卻只見周公瑾雖然睜開眼睛,卻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只是在裡說著胡話,便一聲嘆氣,並未回報軍情,只是在旁隨行照料。
至於其人一路仔細去聽自家兄弟那些胡話,卻只聽清了其中一句罷了:
“我負劉豫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