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圭與旁邊還在跪著的韓當對視一眼,忍不住頭皮發麻。
“當日大賢良師召集各地黃巾往廣宗去,我們本地那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小帥不想去,便拿捏著我將要臨產的妻子,強要我來做小帥,領人去廣宗……我不得不去。孰料半路上妻子難產,孩子生下來便是死胎,到了廣宗,她思念孩子過甚,沒幾日也死了……我之所以苟且,便是想熬到事後再去尋我兄弟,若能見他成家立業便也知足了。”賈平言至此處,不由淚流滿面,只能連連叩首。“其實,當日鄉人都說城下死的人是我兄弟,我便猜到了一二,只是不敢信而已,今日知道了,也沒有掛念了!”
“那便去吧!”公孫珣聽得心裡發堵,只能扶刀轉身過去,然後背身催促了一聲。“何必在此處絮絮叨叨個不停呢?”
“還是要謝過大將軍,還有這位韓統領的恩德。”賈平依舊淚流不止,兼叩首不止。“若非兩位,我們家中人早在七八年前便已經死絕了,而且我在廣宗也打聽到了,那馬老公也是大將軍殺的……倒也不虧了!”
言至此處,此人再度伏在地上對著身前諸人挨個叩首,然後才起身往北而走。韓當站起身來,往北跟著走了兩步,終究是垂頭喪氣的停了下來。
而看到事情告一段落,候在坡下的劉備也拱手上前:“兄長,適才我……”
“又是故人嗎?”公孫珣頭也不回的質問道。
“正是。”劉備勉力乾笑道。“兄長在邯鄲有所履任,此處故人多一些也是尋常……我已經問清楚了,此人自稱是前趙國佐車副史李明李易之……言之鑿鑿,未必是虛。”
公孫珣依舊背對眾人,面南而嘆:“這倒真是故人,董公仁也曾與我說過,當日亂起,他確實是去投了張角……實際上,張角在河北經營日久,他當日一舉事,這周邊郡國便十室五空,便是褚燕,若非我及時趕到,怕也是要從了賊的。”
“那……要不要見一見?”聽到同僚如此秘辛,劉備愈發尷尬。
“我也不知道。”公孫珣依舊頭也不回。“若是擔心被隨意殺了,藉故人之名請降,念在昔日緣分上見見倒也無妨,就怕也是來辭行的,那便難堪了……”
劉備低頭不語。
“然而,事情反過來一想,”公孫珣繼續冷笑一聲道。“若是請降,其實見與不見都無關礙,可若是辭行,又怎麼能因為難堪而不見呢?”
劉備在坡下緩緩頷首,卻是直接退下,須臾後,便直接引著一個頭裹黃巾之人過來……因為直接解開了繩索,故此只讓他在坡下遙遙立住。
公孫珣長呼了一口氣,讓自己暫且忘掉賈超之事,復又收斂表情,這才回過頭來,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的看向了李明:
“如此說來,你也是來辭行的了?”
李明是郡吏出身,相較於之前賈平的絮叨,言語和禮節中自然乾脆了不少,其人當即拱手而拜:“然也!若是別人在當面,自然無須多此一舉,可君侯當日曾實際主政趙國,多少與我有一兩分君臣之實,而那一兩年也是下吏過得最痛快的日子,不能不來告辭。”
“你終究是郡吏出身,為何一定要……”公孫珣欲言又止,只能以手指北。
所指之處,漳河深不可測,又隱隱有哀泣之聲順風而來,只是公孫珣心中有所覺悟,所以早早避開河畔,刻意選到了這麼一個較遠的地方,這才省的去看清彼處情形而已。
“當日,國中佐車吏王冉君侯還記得嗎?”李明並未直接作答,而是反過來問了一句。
“自然記得。”公孫珣失笑道。“王冉王啟明嘛,當日便是你二人辛苦守著滿是荒草的郡寺,我第一次進去直接栽了一跤……也因為此事對你二人印象深刻,他年長一些,你年輕一些,對不對?聽董公仁說,當日他也投了黃巾?”
“難得君侯記性如此之好。”
“我倒是不想如此記性好。”公孫珣再度嗤笑一聲。“他在何處啊?”
“死了。”李明微微嘆道。“就是剛剛,我和王冉一起隨人公將軍作戰,我有些膽怯,故意落在後面避戰,他卻因為向來感念人公將軍的知遇之恩,所以衝鋒在前,於是被君侯的白馬騎兵一刀砍了腦袋……說起來也是他自尋死路,君候的白馬義從別人不知道他難道不清楚?總之,王君確實死了,我當時正在逃竄,回頭一眼,看的清清楚楚。”
“如此說倒是怪我了?”公孫珣不由負手再笑。“居然對故人刀兵相見。”
“君侯不該有如此念頭!”李明忽然面色一肅。“兩軍交戰,你死我活,勝敗之後,身死族滅本就是咎由自取,將軍可有懷仁之心,卻不可自責之念!至於啟明兄之死……乃在於我……是我當日誤判形勢,力勸他隨我一起投奔人公將軍,以至於與君侯這般人物沙場相對,然後今日又是我臨陣退縮,不能與之同死!”
“你的勸諫,我確切的收到了。”公孫珣當即頷首。“一定會謹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