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是辛苦。”許攸揉著屁股小心坐到了給他預留的軟墊上,卻又立即抬了起來,儼然是天太熱的緣故,於是最終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箕坐在了地上。“可文琪如今炙手可熱,我是不敢不速來的!”
公孫珣笑而不語。
“一共五路兵馬,兩路相持,兩路被困,唯獨文琪提一萬兵,旬日間四渡大河蕩平東郡,四萬賊人一朝覆滅……故此,朝中上下驚歎之餘卻也對你更加重視與期待了。”許攸見狀當即言道。“文琪是聰明人,你我之間也是至交,我直說好了,此番袁本初遣我來尋文琪,乃是要試探一下文琪心意……”
“這有什麼好試探的?”公孫珣不禁失笑。“子遠,本初兄莫非以為我這個殺了王甫之人,繞了一圈最後居然會和北宮沆瀣一氣嗎?還是覺得我會和張奐一般被人矇蔽?子遠,我和今日這位大將軍可是貧賤之交。”
“文琪說的極是。”許攸緩緩而笑。“但你也不要苛責本初了。不瞞文琪,如今洛中局勢格外緊張,不僅是我來尋你,便是曹孟德處,本初都派了何顒去試探,甚至連被困的皇甫嵩處都有人去……他也是生怕一著不慎全盤皆輸啊!”
何顒,是南陽名士,很早就有為友報仇而聞名天下的舉動,二次黨錮時以黨人身份成為通緝犯後更是名重天下,而和許攸一樣,他一直是袁紹的‘奔走之友’,算是以袁本初為首腦的這個黨人集團核心人物之一。
不過,這位何伯求何先生日後在史書上之所以出名,卻不是因為他是袁紹的親信,而是他對兩個人的評價:
一個是曹操,何顒在某一個時期對著和他關係極佳的曹孟德說出了那句‘漢家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另一個則是荀彧,很早的時候,何伯求路過潁川,突然就對還很小的荀文若來了一句‘潁川荀彧,王佐之才’!
曹操、荀彧,幾乎是漢末最頂尖最出色的那一小撮人,卻被此人一語道破天機,而且還非常準確!也不知道這何顒何伯求是真的目光如神,還是見誰都喜歡說大話,然後瞎貓碰上死耗子。
“洛中真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公孫珣當然來不及思考何顒的水平問題,因為他聽得此言後,立即就緊張了起來。
他是真緊張了,因為黨人和宦官要是真現在就有動刀兵的意思,考慮到當今天子尚在,那他這個領兵在外的五官中郎將到底該如何行事?
“不至於到文琪想的那般。”許攸當即搖頭,然後懇切言道。“但朝堂之爭已趨白熱,雙方都在以防萬一罷了。”
“到底怎麼回事?”公孫珣蹙眉問道。
“文琪走後。”許攸捻鬚冷笑道。“天子在南宮看到了當日楊公、劉公諸位對太平道的奏章,一方面給楊公,還有咱們劉公封了候,以示褒獎,並安人心;另一面,也讓楊公去執掌了尚書檯。”
“這是好事!”公孫珣正色答道。
“更好的事情還在後面呢。”許攸繼續冷笑言道。“誰也沒想到,楊公錄尚書事總攬朝政後,整個人性情大變,宛如木雕一般,凡事不發一言……十萬大軍在外平叛,州郡淪陷,天子都開始認真處理朝政了,又如何能忍?於是不到七八日,天子便又免了楊公的錄尚書事,以前尚書、宗室重臣,也是文琪你的老上司劉陶劉公為尚書令!”
公孫珣恍然大悟。
話說,如今黨錮解開,各地黨人紛紛開始活動,很多人現在就已經被徵辟了,一時實力大漲,而宦官又因為跟太平道不清不楚大受打擊……此消彼長之下,本來就一定會有朝堂上的政治鬥爭發生,不然公孫珣也不至於一上來便明白許攸口中‘試探’二字的含義了。
然而,新上任的尚書令劉陶,卻無疑會極度激化這種中樞層面上的政治鬥爭。
畢竟,公孫珣太瞭解自己這位老上司了,他雖然是宗室,但卻是個黨人色彩濃厚之人,對宦官的立場和態度向來是激進到了極點的!
有他在尚書檯總攬朝政,趙忠那人擔任大長秋,兩個如此偏狹之人撞到一起,洛陽不鬧出亂子就怪了……幾乎可以想象,中樞很快就要出人命了。
“怪不得。”公孫珣不由嘆氣。
“那文琪……”許攸進一步問道。“能否做些事情表明立場呢?”
“當然!”公孫珣眼皮都不帶眨的。“子遠兄放心,我會從速的。”
這是當然的。
宦官和黨人弄成這樣,誰都得站隊,而早在公孫珣年少來洛中游學時,便已經明白,他只能選擇黨人,因為黨人就是士大夫……士大夫和代表了皇權的宦官二選一,還用說嗎?除非你割了卵子進北宮,否則瘋了嗎做個閹黨?
不過話還得說回來,外面數十萬大軍亂戰,牽連七八個州幾十個軍,死傷數以萬計,朝中卻迫不及待的開啟全面政爭,而且還逼著在外領兵的將軍門表態,倒是愈發顯得可笑了!
許攸得到肯定答覆,也是一塊石頭落了地。
會面到了這一步,其實已經算是有始有終了。然而,公孫珣卻沒有結束會客的意思,反而是意味深長的看著許攸許久沒有說話。
許攸登時會意,卻又不禁抓耳撓腮起來:“文琪還有事?”
“子遠兄可知道我這次擊破東郡之敵,所獲多少?”公孫珣乾脆利索的問道。
“多少?”許攸聞言當即便覺得渾身一軟,不自覺的便攀著地面將身體向前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