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留縫是對的,我也應該無礙了。”公孫珣一邊說一邊勉力擠了下眼睛……這是人想要活動前為了探知自己身體狀況的本能動作。“只是長生,你為何在此處?看天色未明,你居然是侍立了一夜嗎?是誰讓你來的?”
話說,關長生雖然性格剛強,但也是個聰明絕頂之人,他幾乎是立即就明白對方的意思。
很顯然,公孫珣這是見到關羽在門前侍立,有些擔心對方受到了冷遇,或者是被遷怒。畢竟,是個人都能想到,他公孫珣之所以受了風寒,恐怕跟昨夜去追索那個大個子脫不了干係。
實際上,若不是是基於這樣的事實,性格倨傲的關長生又怎麼會甫一投靠便主動提出來為對方看守大門以作護衛呢?
說白了,他雖然驕傲,但更講究知恩圖報,事情因為自己而起,又怎麼會腆著臉無視呢?
不過,此番公孫珣甫一自昏沉中醒來便主動詢問此事,關心的姿態溢於言表不說,尤其顯得真誠可信,倒是更讓關羽有些過意不去了……這年頭,願意做出姿態的貴人本身就很少,這種很難作偽的真誠就更是難得了。
一念至此,原本想正色解釋一番的話到了嘴邊,關長生卻只是輕輕揭過了:“既然受了君侯招攬,又怎麼能無所為呢?河堤繁雜,諸位皆有職責,羽閒人一個,便正好前來值守。”
坐在榻上的公孫珣聽到這話,一邊穿著衣服一邊失笑言道:“說到這話,等我託付董太守銷了案子,便為你安排職司……只是長生,這郡國之中你可有什麼中意的職司嗎?”
這便是盡所能及之下,職司儘管你來挑的意思了。
“若還是在河東之時,君侯如此問我,我大概會言願去軍中為職,但如今自河東一路行來,倒是方知《春秋》所言不虛。”關羽聽得此言,便昂然立在門前應道。“故此,君侯將來但有疑難之處,便交與我便是,無須刻意安排。”
這話聽起來像是推辭,但更像是一種自得。
但公孫珣也不以為意,只是下得床來,隨口而問:“《春秋》所言何事?”
“《曹劌論戰》篇,肉食者鄙!”關羽倒是面紅心不跳。“羽沿途所見,執政者、當權者多為碌碌無為之輩,更有甚者,則魚肉百姓、貪鄙無度。所以說,在下便再是無能,也不至於比這些人差吧?!”
公孫珣一時失笑無言。
只能說,眼前這位九尺巨漢的回覆倒也很關羽了,最起碼這份基於下層立場對上層人物的驕傲還是很讓人身臨其境的,跟自家老孃故事中一模一樣。
而且還必須得承認,人家驕傲歸驕傲,但所言卻不虛……別人不知道在各處都摸爬滾打過得公孫珣難道不知道嗎?無論是肉食者的貪鄙,還是關羽本人自恃的才能,確實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
就這樣,趁著天色已明,從大病中醒來的公孫珣順勢與關羽交談了起來,二人從這戶人家院中出來,邊走邊談,漸漸移到了外面的一處小坡上,話題也多半是圍繞著後者家中情形,以及逃亡途中之事而論。而到了這時,公孫珣才知道,關羽居然已經有了婚約,而且家中在河東解縣也不是什麼底層,因為其祖父是教授過自己孫子《易經》、《春秋》……這已經很了不得了。
至於說他身上如此明顯的傲上而重下,怕是跟之前逃亡途中的經歷有所關聯……關長生恪守道德,不偷不搶,那便只能和底層百姓混跡在一起,難免體會到了民間疾苦。可以說,此番逃亡對關羽的性格起到了強烈的塑造作用。
然而,交談未久,朝陽之下,二人遠遠的便見到河堤上一片騷動,然後數騎飛馳而來,為首的赫然正是婁圭。
“君侯!”婁子伯遠遠見到公孫珣立在山坡上,倒是不由大喜。“你果然已經大好了嗎?我聽到侍從去報信,還一時不信。”
“子伯不曉得。”公孫珣見到對方也是遠遠失笑。“我這人天生不怕生病,無論是大病小病,昏睡一兩日便都能好轉,想來是有一番說法的。你想,當日彈汗山那般情形不也活下來了嗎?”
婁圭聞言愈發歡喜,又趕緊從馬上取來一個馬紮,親自撐開請自家主公坐下。
公孫珣倒也沒有推辭,一邊坐下一邊徑直詢問:“如何,堤上可有妨礙?”
“這倒沒有。”婁圭仔細打量了一番公孫珣的氣色後,終於是徹底鬆了一口氣。“眾人聽說君侯清醒,大多興奮不已,便推我來看。不過,前天晚上那件事……”
“長生不是外人。”公孫珣見狀會意笑道。“儘管說來便是。”
婁圭也是會意,再加上他昨日其實已經跟關羽有所交流,便只是拱手一禮,便趕緊與公孫珣彙報道:“張晟昨天夜裡便回來了,還帶來了太平道的大醫,張角的幼弟張梁。”
“來的如此之快嗎?”公孫珣倒是為之一怔。“此間雖然靠近鉅鹿,可一日夜而回,儼然是半路上沒有半點停留。”
“不錯。”婁圭正色道。“看對方的意思確實是張寶私自所為,張角並不知情。而且此番遣張梁過來,應該也是得了張角準信,有話與君侯交代。”
“那便麻煩子伯將人帶來好了。”公孫珣本就要與對方虛與委蛇一番,自然無話可說。
婁圭當即依言而行,返身去堤上尋人。
話說,公孫珣此番偶感風寒,也是讓婁子伯有了一些更加清醒認識……對方一旦不在,分明大權在握,他卻只覺得諸事難為,而等到對方剛一醒來,他卻又覺得萬事盡在掌握。
也是可嘆!
“長生……”等到婁圭返身去帶人來,公孫珣也是重新與關羽交談了起來。“你此行順著黃河一路東進,沿途數千裡,也算是見多識廣了,那我問你,你可曾與太平道打過交道?”
“這是自然。”關羽從容應道。“河東倒也罷了,等入了河內後,太平道便時常有所見了,尤其是黃河上,龍蛇混雜,水匪民夫,頗有不少人信奉什麼大賢良師。而等我轉向河北,到了魏郡、趙國,這太平道就更是如官府一般處處設點了。”
公孫珣笑道:“那你對太平道又有何觀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