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答不上來。他還在專注地調顏料,牡丹花瓣是暗沉的磚紅色。
過了半晌,老陳打破沉靜,他放下筆,突然說:“丫頭,有一種花叫做水晶蘭,被稱作死亡之花。它全身上下沒有葉綠素,不需要進行光合作用,在陰暗潮濕之處生存。”
我不知道老陳為什麼說這個,只是似乎突然明白他臥室裡掛著的那些黑白且壓抑的畫是什麼了。
從那天起,他是一個三十而立的人了,可他沒有成家,依舊把自己時常關在屋裡,偶爾到江邊散步,偶爾到郊外吹風,偶爾一個人揹著畫板漫無目的地走過大半個城市。
再過幾年,老陳患了風濕,下雨天關節疼得厲害。偏偏江南水鄉潮濕,我建議他搬去北方住,那裡夏天有大風,冬天有霜雪,痛快淋漓,與南方的溫柔纏綿截然不同。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將要去北方念書,我怕我一走他就會淡忘我,我怕我一走他更加孤單封閉。
其實我多想陪著他啊,為他調色,為他裁紙,為他沏茶,或者就坐在他身旁看著他。這些他都不知道,老陳以為我只是熱愛繪畫,以為我只是想學到技巧然後去追求所有人嚮往的名利和不知是否已變質了的夢想。
我很喜歡下雨天的早晨一個人出去給老陳買早餐,打一把他的藍色雨傘,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看人真是奇怪啊,明明是陰雨天用的東西,卻有著如晴空一樣的蔚藍色。今天買什麼好呢?他好像沒有什麼食慾,最好清淡一點。現磨好的豆漿熱乎乎地冒著水汽,捧在手裡暖暖的,最快樂的事就是知道他正在家裡等我。
我回家的時候,老陳坐在窗前睡著了,身上蓋著灰色的長風衣。窗外的雨點飄落進來,我把豆漿放在他手心,再從外面握住他的雙手。
這是一雙有過許多作品的手,修長漂亮,一看就知不曾見識人間疾苦。我坐在他身前被雨水打濕的地板上,望著他很久很久。
3.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有天晴空萬裡,我鬧著要他陪我出去走走,下了樓突然發現風大得很,我獨自上去給他拿外衣。
上樓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拿衣服,我趴在陽臺上往下看,風吹亂了老陳的頭發,他安靜地站在那裡,與這個人來人往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走進他的房間,拿出一件大衣,衣裳展開的一刻,一個老舊的相框摔在地上,玻璃上有了幾道裂痕。
我拿著大衣下樓,看到我手中的衣服,老陳的臉色倏然變得凝重,他轉身走在我身前,背影清冷得很。
“陳老師!”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
“你愛過人嗎?”
小小的聲音瞬間消散在風裡。
他依舊淡淡地看著我,眼裡沒有波瀾。不一會兒他淺笑起來,問我:“你呢?”
我覺得委屈,覺得不公,為什麼總是不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麼在他的生命裡,我拼盡全力也不能擁有一些什麼呢?
他說:“丫頭,你長大後,也會愛人的。”
他以為那時未經世事的我不明白。
可自從跟著他我就懂了,早就懂了呀。
“那你能答應我搬去北方嗎?”我已經問了很多次,他每次都是笑而不語。
這一次,他輕輕笑著,說:
“對不起,丫頭。”
“哦,好吧,”我看著他,也笑起來,笑得眼眶通紅,“老師,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其實我做的所有都是一廂情願。
我強行把一些東西胡塞給他——我的好意和熱情、我的想念和溫柔、我的偷偷摸摸的歡喜……可惜他從來都不想要。
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我只給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