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村支書丁成章張羅的酒席也準備妥當了。從鄰居家借了兩個餐桌，十幾把椅子，八菜一湯擺了兩桌。兩桌酒菜一桌坐的是王桂花娘家這邊的人，一邊坐的是丁家溝前來幫忙或者蹭吃蹭喝的人。
兩桌人兩個姓氏，兩個立場，涇渭分明分庭抗衡。王家人對丁家溝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而丁家溝的人也不怎麼待見王家人。以前就是這個樣子，現在王桂花死了，丁曉峰埋了人也不打算回來了，從此兩路人就陌路，再也沒有相連的紐帶了。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大家隨意吃點，對付一口。”丁曉峰抓起桌上的酒瓶，先給丁家溝在坐的長輩斟滿酒，又到隔壁桌開啟另外一瓶白酒，給王桂花的孃家人斟滿酒。他嘴上雖然客氣，其實心裡十分厭惡這些人，完全是硬著頭皮。
酒不是什麼好酒，本省出產的低端酒，一瓶也就二三十塊錢。這種酒以前出現在清水鎮的紅白喜事上，檔次算不錯了。可現在丁曉峰好酒喝順了嘴，看到這種低端酒就直反胃。
丁成章也招呼著在場的人吃喝，眾人不再客氣，抓起筷子就開始狼吞虎嚥。都餓了大半天了，就等著晚上這一頓呢，顧不上吃相，吃得倒是蠻香的。
看著眾人的吃相，丁曉峰隨便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心裡特別不是個滋味。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人與人的關係變成了赤裸裸的利益關係，大家無論做什麼事都要計較利益得失，人情味逐漸就變得寡淡。
記憶中小時候鄉村還比較封閉的時候，外出的打工潮還沒有湧動，鄉村裡人與人的關係只要靠宗親和血緣維繫，鄰里親戚之間需要靠互相取暖幫扶，多少還有些人情味。但是近些年明顯就直線下滑，人情味越來越淡漠。
“二狗，你怎麼不吃。吃呀。”丁家溝的另外一個同輩堂哥吃的滿嘴是油，看著滿懷心事的丁曉峰用筷子指著盤子裡的菜，問道：“哎，你小子到底在城裡幹啥呢？說你在城裡討飯，打死我都不信。你不是最早在縣城的飯館裡打工，還是個大廚呢，廚藝那是沒的說。年紀輕輕的，有這麼好的手藝，怎麼能混不到一口飯吃，不至於去討飯啊。”
“就是，我也不信你在城裡討飯，好歹你也是高中畢業，再不濟到飯店裡打個工，每個月也能賺個萬八千的。二狗，你是不是故意跟我們哭窮，怕我們跟你借錢。”另外一個丁家溝的長輩問道。
有人開腔詢問，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追問起來，還特意提起了那個首富千金齊丹，就算是她忘恩負義把丁曉峰掃地出門，也不至於淪落到這份上。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她真忍心看著丁二狗流落街頭？
齊丹上次來丁家溝，很多人都見過了本尊，齊丹年輕驕傲的面容氣質，以及美妙的身材給這些土包子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這樣漂亮又有氣質，穿戴搭配得體的女人在清水鎮是很難見到的，就算是麗水縣也難得一見。所以大家都忍不住替丁二狗惋惜，這麼好的姻緣怎麼說沒就沒了。
王家人在隔壁桌豎著耳朵聽，一方面丁二狗落魄了他們心裡舒坦，可是卻佔不到便宜了，又不太美氣。丁二狗如果真的是丁曉麗口中那個大富豪，開大飯店賺大錢，自己還有機會從他身上割塊肉，現在窮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實在沒什麼油水。
丁曉峰知道眾人各懷鬼胎，無非是看自己到底有多少家底，適當的時候分一杯羹，眼下就是個好機會嘛。他隨意敷衍著，表示自己確實因為身體原因幹不了重活，只能靠討飯，偶爾打點零工賺點小錢，現在江州不是睡橋洞就是住爛尾樓。偶爾還有幾個以前的朋友接濟一下，所以日子還能過。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到身體養好了，再重新出山，找個飯店去打工。
對於丁曉峰的說辭，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卻深信不疑。反正閒著沒事，閒聊兩句也沒什麼。
“二狗，你明天去殯儀館火化，需要村裡人幫忙嗎？你約好時間，我讓村裡幾個後生去殯儀館，好歹得弄一輛車把骨灰運回來。不過要僱車呢，你得準備好幾批紅布，不然犯忌諱。”丁成章說道。
丁曉峰擺擺手，說道：“不用那麼麻煩了，明天我自己一個人去就行。麗水縣城裡我還認識幾個人，搭把手幫個忙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其實只要有錢，什麼問題都好解決，你們說呢？”
“那倒是，那倒是。那你看，這裡要不要搭個棚子，把靈堂弄起來？另外，還要搭一個棚，借點桌椅板凳，擺上幾桌，再買點飲料瓜果，菸酒糖茶招待客人。雖說喪事簡辦，也要給幫忙的人點實惠的，飯總是要吃的。”丁成章說道。
見村支書這麼熱情，丁曉峰心裡稍微有點感動。當然，他的目的也是趁機落個人情，撈點好處，這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行吧，成章叔，你就當這個大總管吧。我手機裡還有點錢，先給你轉兩千塊，這些花錢操辦的事就由你來管理。對了，你有銀行卡，或者網路支付的賬號嗎？”
丁曉峰拿出手機問道，心裡有點後悔下車的時候沒多拿點現金。現在這個事自己全權打理，費用自然由自己全部墊付，花錢的口子已經開了，就收不住了。
“有，有，你轉到我銀行卡也行，我這就給你賬號。”丁成章算是試探出來了，丁二狗這小子果然是在哭窮，其實家底還是很厚的。
丁曉峰要了丁成章的賬號，用手機銀行給他轉了兩千元錢。到賬後丁成章眉開眼笑，拍著胸脯表示這事都包在他身上了。
吃了幾口菜，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丁曉峰站起身，對眾人說道：“你們慢慢吃吧，我得去縣裡一趟，明天一早就要去殯儀館。你們吃完喝完把東西收拾好，明天就拜託成章叔了，該買什麼東西你儘管買，該咋弄咋弄，錢不夠了再找我，我來想辦法。”
“好，交給我你就放心吧。”丁成章拍著胸脯說道：“你咋去縣城？要不我找個人騎車送你去？”
“不用，我走到鎮上打一輛車就行。”丁曉峰朝眾人拱拱手，看了眼王桂花的孃家親戚，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拄著棍子一瘸一拐離開院子，摸黑走出丁家溝，往清水鎮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