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錦還沒來得及回頭咬他,裴珩就迅速箍住他腰身,先聲奪人一發制敵,轉而又和顏悅色道:“我的字有什麼好臨,入門還是看名家的帖。”
胥錦已經習慣此人嘴上不吃虧身上也絕不吃虧的風格,耳邊是泉玉般的緩和嗓音,手上是溫暖的筆墨,日子忽然就悠長起來。
雖然這悠長時光是某鮫福至心靈假裝不認字騙來的。
臨過一帖,裴珩放了手,讓胥錦自己再過一遍,順便看看他執筆功底和悟性如何。
胥錦便寫。
裴珩站在旁邊,沉默。
金鈺正好進來,瞥了一眼墨跡,毫不客氣酸道:“王爺,帶胥錦少爺入門,怎麼用你的帖啊?”
語氣裡滿滿地對裴珩之自戀程度感到鄙夷和吃驚。
裴珩把金鈺轟出去,納悶地問胥錦:“你在萊州也沒怎麼動過筆墨,怎麼仿我的筆跡這麼像?”
胥錦一臉迷惑:“一直都是這麼寫的。”
裴珩用了一刻鐘才終於相信,胥錦原本寫字的筆跡便和他瑞親王別無二致,起落輕重筆筆相同,就如臨摹了二十年練出來的一樣。
裴珩也不深究了,世上奇事他碰見過一半,胥錦本身就是他這輩子奇遇中的奇遇了,放在兩個月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撿一隻鮫留在身邊。
下午時分,西陵司指揮使大人許易庭登門拜訪,許大人從蘇州的一趟公務中專門抽身趕回來,不為別的,就是親手把他外甥,龍章小朋友提溜回家。
龍章原本正在王府後頭跟一群街頭少年玩耍,聽聞訊息立即打算潛逃,但西陵司是做什麼的?是幫皇上抓人的。指揮使是什麼?是帶領全體西陵司幫皇上抓人的。
龍章潛逃了半條街就被舅舅逮捕歸案,站在瑞王府前廳低頭搓著衣角面對三堂會審。
許易庭容貌端正,面板挺白,眉眼幹淨俊朗,一身暗紅緄邊繡金武服,腰間明晃晃的一柄繡春刀,坐在裴珩下首,沒看龍章,對裴珩一禮:“小兒無狀,叨擾殿下已久,實在對不住。”
又一指廳內桌上幾只箱篋:“便備了薄禮幾份,聊表歉意。”
龍章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看了看裴珩,又看了看胥錦。
裴珩笑笑,擱下茶盞,搖頭道:“龍章這孩子很好,聽聞許大人貴人多忙,近日又在辦江南織造的案子,他回去怕也是寂寞,不如在我這兒先住著。”
許易庭實則跟裴珩不熟,反倒與外戚孫家有些淵源。論起來,許易庭從前與王府曾有過節,與裴珩的故友呂厄薩更是水火不容。
龍章自小沒了爹孃,龍家一脈單傳,無可依託。許易庭便把姐姐的孩子接到自己身邊,他也未成家,帶著龍章說起來也不容易,本是慣於生殺予奪、權柄爭鬥的人,恐怕一開始根本沒有頭緒去教養一個小男孩。
數一數二手腕陰狠之人,能養出龍章這樣天真率性的少年,也是很神奇。
許易庭皺了皺眉,仍覺不妥,裴珩五指在桌上點了點,道:“當年這孩子的父親和祖父,與我父親交情甚好,可惜多年來本王在京城的時間不多,竟疏忽關照了,如今緣分使然,在萊州遇見龍章,著實機緣。”
果然,一提起龍章的父親、祖父,許易庭松動了,最後到底應下來,便又匆匆趕回蘇州辦案。
龍章第二次絕境逢生,免得一頓收拾,更加一刻不離黏在裴珩和胥錦身邊。
傍晚,暮色爛漫,王府裡那株高大的扶桑木悄然開花了,滿樹冠火紅緋豔,怒勝雲霞。
胥錦站在廊下,看了那扶桑花木許久,龍章在院子裡比劃著不知從哪尋來的一把劍,他自小被舅舅培養,武功底子很好,裴珩經過,看了片刻,點點頭贊道:“西陵司第一任指揮使出身江湖,許家世襲此職,劍法也跟著傳下來。”
龍章收了劍,遞給裴珩,笑嘻嘻道:“王爺的武功冠絕天下,據說集眾家所長,能不能讓我看看呢?”
他大眼睛滴溜一轉,又朝廊下的胥錦招手:“哥哥,你那麼厲害,和王爺切磋一下怎麼樣?”
裴珩笑笑,胥錦依言慢慢走過來,揉了揉龍章的腦袋,十分謙虛地負手低頭道:“我不擅使劍,時常還想著請教他,切磋是談不上的。”
他俊美妖冶的面龐上,滿是乖巧認真,就如一名渴求指教的學生。
這神色很討喜,又有點熟悉,裴珩想了想,好像和告訴自己不大識字的時候,是一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