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時,便見胥錦坐在廊下欄凳上,靠著朱漆廊柱,一腳踩著欄凳,側臉在簷下燈籠光裡輪廓分明,不知在想什麼。
聽見腳步聲,他便知是裴珩來了,轉過頭看著裴珩。
他原本化人形之後,身量比裴珩還要高些,不說靈力,單論武功,絕不在裴珩之下。
而此刻只是身高低了裴珩半頭的少年模樣,滿身的傷,黑眸安靜純澈得過分。
“靈力如何了?”裴珩穿過庭院。
胥錦皺眉搖頭,表示沒有恢複的跡象,看起來有點心煩。
“我看看你傷口,可能要換藥。”裴珩走過去,胥錦站起來,卻沒有要進屋的意思。
裴珩停下步子,抬手撫平他蹙起的眉:“讓別人換藥,你能願意麼?”
溫潤的觸感一掠而過,胥錦抓住裴珩膽大妄為的手,抬眼注視著裴珩,望進那雙笑意淺淡的鳳目。
“你身上我都碰遍了,還跟我客氣什麼?”裴珩大言不慚地道。
胥錦方才舒展些的眉頭又微微皺起來,裴珩大笑著拉他進去。
裴珩將藥箱開啟,僕從送來水和巾布。
胥錦在廊下端詳房中裴珩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幅看不懂的畫,而後走了進去。
“上衣。”
裴珩先洗幹淨手,拿起一罐藥膏,思忖後又換了另一罐,沒抬頭,朝他說道。
胥錦把上衣除去搭在一邊,長腿支地,有些懶散地坐在裴珩身旁的桌子邊沿,背對他。
裴珩手上頓了頓,本要讓胥錦趴著,但想想,後背空門大開是大忌,胥錦能願意,已經很讓步了。
“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什麼?”裴珩將舊紗布取下,檢視後開始清理上藥,“伺候得這麼周到,我爹若知道都得從地底下跳出來。”
胥錦聽見他說話,要回頭看他,被裴珩按回去沒能亂動,於是安安靜靜坐在桌沿,修長的腿穩穩支在地上。
他微低著頭,裴珩只能看見他臉頰刀刻般的輪廓和鼻尖。
乖起來也倒是很乖。
裴珩還是頭一回這麼細致地伺候人,就連當年隨先帝裴簡四處徵戰時,他給裴簡包紮傷口,也只是比照顧其他人動作輕點而已,一貫是被包紮的那人邊罵邊忍著,哪有這麼又哄又勸的。
胥錦身材毫不羸弱,寬肩窄腰,腰身線條無可挑剔,肌肉如雄豹,平時看去挺拔瘦削,動起來則有驚人的爆發力。
“胥錦,面對凡人的時候,不可輕易下殺手,他們的命比你想象得要脆弱。”裴珩道。
胥錦沉默,回想起自己逃離的地方,道:“是人要殺我。”
裴珩頓了頓,猜測他從前遇到了什麼,便道:“如今不同了,只要在我眼前,沒人會輕易害你,你要學著把殺心放下。”
胥錦不說話。
裴珩放緩了語氣,道:“你是妖,你的刀想要殺誰,就能殺誰。可你有通天的本領,便越是要懂得慈悲。”
胥錦想了想,問:“你待我,也是慈悲麼?”
裴珩的指尖蘸了藥給他塗上:“我待你是有我的緣由。若有人要害你,你也不需留情。”
胥錦的匕首近在咫尺,但他想,他不會再將刀尖指向裴珩。
後背偶爾的指尖觸碰感彷彿被單獨濾出來,那細小又清晰的觸覺,穿過四處傷口的疼,準確傳達到四肢百骸,如細微的水流撫過,令胥錦腰背的肌肉微微繃緊。
裴珩問道:“胥錦,方才你為什麼追出去?”
靜默半晌,裴珩以為今天不會得到答案,胥錦卻開口了,聲音很近,有些沙啞:“他們去的,是你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