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田生愣住,張了張嘴,沒敢接話。
但很快謝寄又把聲音吞回喉嚨裡,低弱道:“我十七了。是不是在你心裡,只要不承認我長大,就可以一直用對待小孩的那種方式敷衍?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怎麼呢?就可以無視他的存在,對趙小荷萬靈還是別的誰,暗戳戳地笨拙又雀躍地表達他的愛慕?
突然找不到合適的詞,只能緘口。
餘田生看著謝寄垂下頭,看著他手指在椅背上扣緊,過於用力讓指節都有些泛白。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做過的夢。
幾個月大的小狗仰起頭對著他吠叫,聲音細弱又尖利,好像隨時要朝他撲過來,但轉眼那小狗的臉又變成了小鬼的臉。
十七歲的這張臉跟十三歲時已經有了很明顯的變化,輪廓更深,神情還是一樣寡淡,但不經意間的目光卻可以冷冽又鋒利到讓人無法招架。
幾秒鐘之前的謝寄完完全全就像被踩著尾巴的小狗,突然呲出尖利的牙,但又因為一些原因而陡然收住氣焰。
他安靜了,餘田生反而不安起來。
他起身走過去,試影象以前那樣拍拍他的腦袋或者肩膀,如果可以,抱他一下。
但沒有意外,謝寄在他靠近前先把自己靠到身後的牆壁上,藉此躲開了遞過來的手。
餘田生無奈,低聲請求理解:“謝寄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跟我正常說話,什麼都可以,而不是我問你什麼你都是‘沒有不是很好’。好不好我能看能感知,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告訴我你不高興不舒服……”
“就這麼希望我不舒服?”謝寄問,聲音微微發顫,卻又掩飾一樣帶著點笑意,“信不信,這一點我跟你想法一致。”
不舒服又如何?最好馬上發病,馬上死掉,大家都輕松。
謝寄再次把話壓在舌尖下,獨自消化。
餘田生不會懂,他只看到他每天每天,站著坐著躺著,看到他吃多吃少,但他不會懂被病體禁錮的內在的那個謝寄想什麼渴望什麼又厭惡什麼。
沒有人懂,謝寄自己都不懂,也不敢懂。
他低著頭,無聲地爭執不休。直到餘田生拿出他吵架時慣用的伎倆“自罰三杯”。
“別氣了,我嘴笨你知道,明明這個意思卻說成那個意思,你這麼聰明就讓讓我,我跟你道歉,我錯了謝寄,別生氣了好不好?”
謝寄抬起臉來看他,還是無話可說。
餘田生嘴笨不笨,他自己說的不算,因為謝寄很清楚,他的笨分人。
對趙小荷,餘田生那是急於表現而弄巧成拙,對萬靈他懶得應付的裝瘋賣傻,至於對他,餘田生大概還是把他當小孩,認為隨便糊弄就可以打發。
因為他會說“我錯了我道歉原諒我”,而謝寄做不到完全不理他,至於原不原諒,時間一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我沒生氣。”謝寄果然說,“我只是覺得,沒意思。”
餘田生雙眉皺起,拿出耍賴的架勢:“什麼意思?怎麼就沒意思了?”
謝寄不理他,身體離開牆壁的支撐,從餘田生身邊擦肩而過。
他回了房間,把門關上,卻幾乎沒有力氣走回床邊,心髒彷彿被擠壓揉捏,疼痛迅速蔓延,呼吸也變得困難。
他靠著門,但門被敲響,餘田生無事發生一樣提醒他:“先別睡,我在燒開水,等下吃了藥再睡。”
腳步走遠,謝寄放任自己張開嘴巴大口呼吸,但喉嚨像被扼住,氧氣無法進入,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覺得自己就像跳出魚缸垂死掙紮的魚,有一瞬間他想就這樣算了,但下一秒這種想法又被驅散。
他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魚缸裡的魚還活著,他死了誰還會照顧它們?
謝寄咬牙撐起最後一點神智撲向床頭桌,從收納盒裡摸出藥倒進嘴裡,然後任由自己倒向一側的床裡。
急救用的藥一直都備著,臥室客廳,他自己的外套口袋,甚至餘田生隨身的錢包,確保任何時候他需要都能觸手可及。
沒想到這一次真用上了。
藥效發揮得算快,劇烈疼痛退去,只剩下隱隱作痛,和連翻身都做不到的疲憊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