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得對,他會回到這個時間點,定不是沒有緣由。並不是為了陷入自怨自艾、懷緬過去而來的,仍有他必須去做的事,如果他的猜測無錯——如果它們都跟那封寄給未來的信一般的話。
未來,時間——“時間和預言本就有既定的路徑和法則。”
而人生,總是有突如其來的相見,也有突如其來的告別,甚至有時候沒能意識過來,便已是既定的永別。
“再見,先生。”
“再見,保重。”
有什麼東西在面具裡滑落下來,斯內普嘗到了鹹鹹的苦。
用力地擁抱母親,鼻尖嗅到她身上比眼淚更苦的藥味。
他最後看了一眼倚在門框揮手的女人,轉身走出了蜘蛛尾巷,再也沒有回頭。
……
夜晚如期而至,跟記憶裡的一樣,整個英國都在下雨。
也跟記憶裡的一樣,豬頭酒吧門外確有一棵不會開花的山楂樹,它擠在兩座磚房之間的過道裡,頑強地投下了一片濃陰,讓這裡成為絕佳的隱藏地點。從這裡望出去,恰好能目見所有前來酒吧的人,同時能瞥到二樓客房的一角。
只是,他知道,當年今日,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躲在這底下。
雨和寒氣沾濕了斯內普的衣袍。他取下面具,施了一道混淆咒,又將衣袍加一層能掩住面容的高領,跟著絡繹不絕避雨的巫師一同鑽入酒館。
裡面是一如往常的烏煙瘴氣。形態各異的巫師與綁著繃帶的怪人在高談闊論,髒兮兮的繃帶半截搭在同樣髒汙的椅旁。酒液的燻臭混雜油膩的肉味,地板被顧客們鞋底的泥水蹭得汙濁不堪,壁上的燭光如同蒼白到寂寥的煙火,無聲地睥睨他們。
斯內普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坐下,向極度不耐煩的阿不福思·鄧布利多要了一杯火焰威士忌。阿不福思氣沖沖地把酒杯擱到他的面前,回過身就圍到右邊的那桌,那裡的巫師在進行某種棋牌遊戲,正玩得起勁。
“要我說——”阿不福思半倚在桌邊,把幾個空杯扔回櫃臺,掂起一塊擦桌的髒布,激動地咂了咂嘴:“你剛剛就該出那張牌,現在好了吧?”
“下一盤,下一盤!這年頭,誰不是靠運氣制勝?”對面的大鬍子巫師不著急地晃了晃手裡的骰子,指著另一側臉隱在黑暗的巫師,大聲咕噥:“趕緊下注啊,哈羅德!今天非得跟你分個勝負不可。”
阿不福思搖頭,輕蔑一笑:“我看是你要栽在這裡咯。”
斯內普收回目光,沒有去碰那杯酒,只快速地瞥一眼懷表,將手指搭在冰涼的杯沿上。就在他默數到十的須臾,酒館的門被推開了。
幾滴渾濁的圓掉在泥濘的地上,來人甩開更多黏濕的冰水,快速摘下兜帽,露出一頭銀白的長發與藍眼睛,清亮銳利,似是盛滿一整個宇宙的星辰。
阿不思·鄧布利多。這時的他還未那樣蒼老。
“還好趕上了,好大的雨。”他拍了拍懶得搭理他的阿不福思肩膀,徑直上了樓。
斯內普心生煩悶,將手指從酒杯邊移開,於桌面上意義不明地敲打兩下。餘光便注意到原先坐在樓梯一側的男人悄悄站起,緊挨阿不思的背影上了樓。
再次確認時間,斯內普然後把目光鎖定在阿不福思的後背。
還有五分鐘,他的一生將因此徹底改變。
1980年,5月15日,反常的冷雨夜。
天地沉沉,陰晦得彷彿一層厚重的幕布。再過不久,驟雷會劈開這層帷幕,一出好戲上演,而舞臺上登場的,將是那個被轟出豬頭酒吧、被狠狠踹倒在泥地裡的自己。
指標踱過一圈半,馬上就要到西比爾·特裡勞妮做出預言的時分。
然而,阿不福思卻仍沉浸在棋牌遊戲裡,絲毫沒有要動身上樓的意思。
斯內普握緊了懷表,目光緊盯一秒一秒堅定移動的指標。
阿不福思和大鬍子巫師高聲爭辯牌路,又為哈羅德的大獲全勝吹了聲歡快的口哨。
——是這樣嗎?
難道他回到這一天,竟是為了這件事?是為了提醒阿不福思?畢竟,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年輕的他一直不能理解,阿不福思為何會突然上樓。
可是,等等,如果他再早一點、早一點讓阿不福思上樓,是不是可以阻止整個預言被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