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說這些,你不是來聽一個女人舊事的。”艾琳溫和的聲音打斷斯內普的思緒,她慢慢抬起頭,認真地凝望他的左手,問道:“你也有放不下的家人吧?”
“……有,如你所見,我結婚了。”斯內普誠實地說,略顯拘謹地站到壁爐的一側,“我並不趕時間。或者不如說,我仍對我為何被傳送到這裡抱有疑問。”
“你結婚了……”艾琳沉默片刻,輕咳兩聲,連忙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輕如耳語地說:“那真是太好了……你的另一半,肯定也是一個跟你一樣熱心腸的人吧?”
斯內普一時無言,回過神來時,雙臂已緊緊絞在胸前。
“她是。”他說,“……熱心得近乎魯莽的格蘭芬多,跟我和你一樣,是黑頭發。”他不清楚怎麼會說出後半句,但回神時話已出口。
“是這樣啊……”艾琳倒是不覺得意外般點點頭,低不可聞地笑了聲,追問道:“你有孩子了嗎?”
斯內普愣了下,微微搖頭,低沉地說:“還沒有。”
“還沒有啊。但不用擔心,你會是個好父親的。”見斯內普的肩膀侷促地動了動,艾琳忽而踉踉蹌蹌地站起身。這並不容易,長久的疾病壓垮了她的背脊,“至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許……是因為我向梅林許的願望應驗了。”
“是什麼?”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問,視線始終追蹤慢慢踱到書架邊的艾琳,生怕有什麼絆住她的腳步。
艾琳低嘆了一口氣,從書架裡翻出了什麼東西,珍重地撫了撫,才遞向斯內普,“這是一封信,我想……寄給我的孩子。雖然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願意讀信。”
這句話使斯內普的心中湧上一種朦朦朧朧的驚覺。他垂下眼,白色的嶄新信封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簡單的收信人名字——“致我親愛的西弗勒斯”。
他沒有馬上伸手去接,略微僵硬地望向艾琳。
“抱歉,我沒解釋得更清楚些。”艾琳的眼裡閃過一瞬失落,補充似的慌忙解釋道:“我是想,寄給以後的他。我還記得寄送的咒語,只是……我的魔杖早就不在了。你願意幫我嗎,萊恩哈特先生?”
原來如此。斯內普接過信,輕飄飄的信紙壓在他的手中。
“謝謝。”艾琳感激地微笑著,與斯內普對視。有那麼一瞬,斯內普覺得她是透過他的面具,看進了他深夜般的瞳眸,也在深深地看進他的靈魂。
斯內普不再抗拒,暫時擺脫了躊躇和酸楚,依照艾琳的指示施展咒語——寄給,未來的他,那個已經讀過信件內容的斯內普。也因此,他沒有詢問艾琳這封信要寄到的確切地址,艾琳像是察覺了什麼,亦沒有開口。
這樣就很好。他和母親之間,總會有一種心照不宣。
一陣冷風吹散了魔咒籠在信件的微光。斯內普側過頭,看見敞開的窗戶玻璃忽然沾上兩三滴水珠,而後是越來越多的雨線刻在上面,也灑進室內。艾琳掙紮地抓著椅子扶手起來,想要去關窗。斯內普舉起魔杖,用魔法替她完成了這個簡單的動作。
“真的,非常謝謝你。”艾琳說。
不久,天光陰暗,烏雲低懸,雨點猛猛地敲在窗欞上,鄰居家的枯樹被狂風拉扯得搖搖晃晃,忽隱忽現。
那原應是棵山楂樹,也不知道鄰居從哪裡弄來的。然而,斯內普盯著那棵被雨幕染成灰色的樹,怔住了。他不知道為何會莫名地想關注它,直到一個模糊的念頭倏然敲擊他的腦殼。
回憶的浪潮突然捲起,那裡也有一棵同樣的樹,他曾很多次在後面藏身。
斯內普驀地轉向艾琳,急促地問:“今天是幾號?”
“五月十五,先生。”艾琳答道,“1980年。你是想到什麼嗎?”
“五月十五……”果然。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喉嚨發緊,感覺他本人也如那棵樹一樣被雨絲消解了。他焦急地拿出懷表,與牆上的鐘表比對,一瞬間,心怦怦地墜到很遠。
“去吧,快去吧,別讓我耽誤你的時間。”艾琳讀懂他的遲疑,趕忙催促道,便要送他到門口,“我已很感謝你實現了我的願望。我相信,有其他人更需要你的幫助。”
“不……”
這遠遠不夠,斯內普舔了舔幹燥的唇,它在面具下抿了又抿。
他站在出口,回望母親深陷的眼窩,無數個念頭在這時劃過心頭。
他想問還有沒有什麼能做的,他能不能再陪她一會兒。他想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怨過她,他不會怨她,他會“原諒”她,即使他從不覺得她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反而,是他該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母親。
一直以來,最應站在你身邊的人,其實是我。
一直以來,不曾堅定地陪伴你,選擇視而不見、落荒而逃的,其實是我。
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