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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灣村委會幫忙置辦了兩副薄皮棺材,又打了塊碑,在小南山選好墓地,因著天氣悶熱,再加上根本沒什麼親朋好友前來弔唁以及也組織不起這樣一場風光的葬禮等原因,死去的郭潤娣和陳永財第二天就下殮出殯了。
在那墓坑裡,兩副薄皮棺材並排躺著,就像兩封黑色信箋,逐漸被一鍬又一鍬的黃土覆蓋。紀禾在旁邊看著,表情麻木,周圍似乎有很多悲涼的嘆息,但仔細一聽,又好像是山風刮過樹梢發出的聲音。
陳寶妮和陳安妮理解不了姐姐口中所說的死亡,她們還太小,對這世上最可怕的兩個字沒有任何確切的概念,自然而然也就感受不到四處彌漫的憂傷。
她們只當一夥人出來遊山玩水,陳寶妮蹲在她腳邊抓一隻青綠色的草蜢,比她早一分鐘出生的陳安妮就揪住她兩股羊角辮,笑嘻嘻地把她當小馬騎,弄得陳寶妮吱哇亂叫,毀天滅地的眼淚攻勢又行將呼之欲出。
陳祈年不是三歲,他已經從書本裡懂得了什麼叫做死,那就是閉上眼睛一覺睡不醒了,永遠永遠地睡不醒,任憑年歲流逝。體內的器官會開始腐爛,細胞會分解,蒼蠅和禿鷲會啃得只剩森森白骨,最終連白骨也化成一堆細碎的無機物。
陳永財那次把他踹得肚皮烏青的時候,他就很擔心自己會死,一個晚上都在絞盡腦汁地想怎麼避免禿鷲來啃自己的屍體,好在他沒有死。
他把兩個正掐得火熱的妹妹分了開來,陳寶妮卻並不買賬,照樣哭得稀裡嘩啦,邊哭還邊揮舞著拳頭賞了陳安妮一記爆慄,於是陳安妮也嚎啕不止。哭聲長短不一又此起彼伏,活像嗩吶演奏的喪樂。紀禾在刺耳的哭聲中想起最後一次見郭潤娣和陳永財。
雙胞胎出生後,郭潤娣和陳永財當過一陣子的好父母,可惜非常短暫,不過仨月便原形畢露,這幅照顧雙胞胎的重擔也因此落到了紀禾青澀的雙肩上。
那天她回到家,郭潤娣和陳永財罕見地坐在地板上逗雙胞胎玩,喝空了的啤酒瓶亂丟一氣,滿地都是雜碎。
郭潤娣精神恍惚,擠著一個塑封袋吸裡面的粉末,吸得正起勁,被同樣精神恍惚的陳永財搶了過去,他吸完怪叫著甩了甩頭發,又嘿嘿笑著把塑封袋遞到陳寶妮的鼻子下面。
紀禾登時就火了,沖過去一左一右夾起雙胞胎,丟進臥室關好門,抄起一把掃帚就照著兩人腦袋橫叉過去,聲音從所未有的尖銳:“滾!全都給我滾出去!”
郭潤娣和陳永財嚇了大跳,那柄掃帚就像根威猛的狼牙棒,掃得他們上躥下跳左逃右奔,灰溜溜地滾出家門後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郭潤娣只灰頭土臉地說瘋了瘋了,陳永財也附和著說瘋了瘋了,然後又驚訝地向郭潤娣說道:“衰仔…她居然把我們掃地出門?她居然把她爹媽掃地出門?”
一語點醒了郭潤娣,兩人的氣急敗壞慢半拍地狂湧上來,隨即同仇敵愾地破口大罵,可任憑他們怎麼詛咒紀禾會在日後以某種形式暴斃,家門仍然紋絲不動地緊閉著。
這對無賴夫婦便開始調整戰鬥策略,決定以退為進。他們齊齊盤腿坐下來,逢人就抓著對方褲腿控訴紀禾的黑心無情,羅列紀禾種種大逆不道的行徑,敗家、賭博、虐待他們年幼無辜的女兒…諸如此類。
紀禾的形象在他們添油加醋的控訴裡儼然成了黑熊般一身粗肉、鐵牛似遍體頑皮、怒發渾如鐵刷、猙獰好似狻猊的天殺星李逵,不僅能徒手倒拔垂楊柳,還可拳打鎮關西,欺壓得他們一家老少哀嚎遍野,如今有家也不能回,簡直是衣冠梟獍大不孝也。
郭潤娣和陳永財兩名悍將時而罵罵咧咧,時而悽然淚下,活像一出妙趣橫生的二人轉,過路街坊無不啼笑皆非,紀禾卻始終不聞不問。
天色擦黑,兩人罵得口幹舌燥喉嚨冒煙,向街坊討了一碗水喝完,都覺得光罵沒有用,得威懾。
郭潤娣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重量級的殺手鐧,她開始大放厥詞地說要去省廳告狀,告紀禾虐待雙親拐賣幼童。陳永財十分細心地提醒道,省廳沒有用,大官都在北京,得去北京□□。郭潤娣於是又扯著嗓子喊要進宮告禦狀,告得她傾家蕩産屁滾尿流。在大浪濤濤的討伐聲中紀禾的未來發展又多了一項,那就是在北京的勞改營裡踩縫紉機。
好幾個時辰過去,夏蚊像密集的毒針向他們發起進攻,而他們得到的回應只有死寂。郭潤娣和陳永財終於意識到硬的不行,得來軟的,便極盡甜言蜜語,試圖誘使紀禾開啟家門。
糖衣炮彈一輪又一輪地發射,那道門還真拉開條縫,郭潤娣和陳永財就像看見黎明的曙光那樣,眼巴巴地望著。不料紀禾端著盆洗碗水就朝兩人臉上潑了過去,然後轉身重新栓上門。郭潤娣和陳永財呆若木雞又狼狽不堪的樣子引得四周街坊一陣大笑。
第二天紀禾開啟家門,陽光普照進來,郭潤娣和陳永財去向無蹤,門口只餘下一灘髒汙的水漬。
——這便是紀禾對他們生前最後的印象。
怎麼生活,不,怎麼生存,是這個家庭一直就存在、且最為關鍵的問題,它並沒有因為郭潤娣和陳永財活著而減輕,但確實是因為他們死了而加重,還是難以承負的重。
畢竟再怎麼樣,郭潤娣和陳永財好歹能帶來一筆微薄的收入。沒了他們,這個家將不再充斥瘋癲與暴行,可也徹底斷齏畫粥了。
紀禾坐在樓頂上,看著荔灣廣袤的蒼穹和明亮的星野,它們還是和昨天、前天、前前天一樣,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死而黯淡,也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降生而熠熠流輝。它始終在那裡,冷漠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