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眼裡的濕潤褪散,邶雪才緩聲開口:“單泉溪,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
單泉溪抬眸,深深地注視她輪廓。
“自以為是。自以為很瞭解我,無論大小事情,都喜歡猜我的心思,也會提前作好一切準備。”
“......是我不對。”
邶雪苦笑,沉舒口氣,水霧再次攀向眼眶,“我最討厭的,是你每次都能猜得剛剛好。”
單泉溪呼吸一滯。
“濟鎏堂課學枯燥,試目無聊,你便想方設法寓學於戲,釣我興趣;我哥一把年紀還操碎了心,不允我出門,你便偷偷摸摸替我掩護,差點被荊鬣獸生吞;蕪蓬仙宮美食吃喝少,你寧被妁玥仙尊責罰,也要冒著大雪、千裡跋涉,替我買回露瑤釀。”
她抬頭望天,不想垂下淚珠,“就連如今的結善牌畫,你也一下就能猜到我會喜歡哪一張。兩百歲那年,我說想喝又酸又甜又香又稠卻不膩的糖水,今晚,你竟又做到了。”
月影在多重的眸光裡閃爍,熱淚終究滾下了臉頰。邶雪長嘆鼻息,嘴角抿出了苦澀的弧度:
“單泉溪,我真的很討厭你。”
“我邶雪是什麼人,珏涯仙谷最驕傲的公主,心氣盛、不服輸,不喜歡規矩,愛闖禍,好強任性,大小姐脾氣。聽聞濟鎏堂來了個九重天最年輕的少年上神,我信誓旦旦,想跟你一較高下,但你卻處處相讓。我本以為你是有男女成見,不想跟我打,後來我才知道,你只怕惹急了我,攪翻整個濟鎏堂。”
邶雪側頭,揚起清秀的眉頭,“你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嗎?”
單泉溪掩不住繾綣的目光,輕聲回:“什麼?”
“迂腐。”
邶雪扯出狡黠的笑意,盡管雙頰的淚痕清晰可見。“不知變通,墨守成規,可偏偏卻有一身無敵的本事,為你那些陳芝麻舊調子兜底。”
單泉溪斂聲緘默。
“而就是這樣一個人,竟在後來的那麼多年裡,為我打破了無數次規則。哪怕他有一萬個不情願,只要知道我有丁點不情願,也會掙掙紮紮地做。搞得好像,我才是那個幕後黑手一樣。”
“阿雪......”
邶雪不再掩飾,輕擦眼淚,“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了嗎?”
她直視他通紅的眼:“做了那麼多獻殷勤的事,婚約一來,卻一聲不吭地走了。除此之外,竟還想連累雁惜。單泉溪,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問問我呢?為什麼就是不願面對你自己呢?沒有結果,就不配開始嗎?在你心裡,我邶雪當真就是個任性妄為、不分輕重、只知道爭強好勝的胡鬧公主——”
“不是。”單泉溪顫著聲音奪話,淚水一湧即下。
邶雪見他滿面忍辱負重、深情卻不敢言表的樣子,心生難明的怨,又帶著幾分疼,清淚簌簌掉,消解不了,便下意識握拳抬手,用力地捶他肩胸。
單泉溪只一動不動地受著,瞧得她情緒上來,淚水決堤,心疼難忍,一把將人擁入懷間,萬語千言都只能化成三字:
“對不起。”
邶雪靠在他的懷裡,再也忍不住哭聲。
這是他們第一次擁抱。
驕傲的公主卸下要強的外殼,內斂的騎士護緊了愛人的脆弱,也同時,徹底向心上人袒露心扉。三百年前,濟鎏堂學子戲演中差點拍板的劇目,便是這樣的結尾。
只可惜,如當年劇目落選的原因一樣,騎士不能只是公主的騎士,還要肩負衛國的責任;公主不能只作溫室的花朵,還得成為子民的母親。
“不可以娶雁惜,你不能害她。”邶雪抽泣幾聲,穩住情緒,“不管你以後的妻子是誰,都不許辜負她,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