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話到這裡,金鐘銘也跟著嘆了口氣。“我也家大業大啊,不說電影這邊,釜山、仁川兩地,多少人靠我吃飯呢,我要是因為這個東西被卷進入到政治攻訐去,連累自己,也連累了這麼多人……諸位於心何忍呢?”
這是很明確的拒絕了,三個帶著紀錄片過來的人各自無言,紛紛起身,但金鐘銘依舊坐在原處,這個態度,似乎是鐵了心的要把這個燙手的紀錄片給推出去。
“鐘銘。”崔岷植起身後往門口走了幾步,卻又忍不住停下來多說了一句話。“其實對我來說,之所以主動向你介紹這部紀錄片,並不是多麼推崇這個潛水鐘和他救援意義,也不是想鼓動你參與到什麼政治攻訐去,而是因為正如紀錄片最後那段顯示的那樣,現在李忠仁先生已經被一些半官方的媒體給汙衊成了阻撓救援的人……咱們摸摸良心,無論如何,這個李忠仁先生總是一個抱著救人心思的好人吧?說到立場偏頗,那些人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把一個好人抹黑成這樣,難道不偏頗了嗎?”
金鐘銘扭頭看了看對方,欲言又止,而且終於還是面無表情的再度閉了眼睛。
崔岷植無可奈何,只能選擇和其他二人一起轉身離去,偌大的放映室裡一時間只剩下了金鐘銘一個人,扶著額頭,閉著眼睛,好像已經睡著了一樣。
萬籟俱寂,鴉雀無聲,隔了不知道多久,才忽然有人小心的敲響了放映室的大門。
是賈潮。
“代表?”賈潮略顯小心的朝那個似乎是睡著了的人影喊了一聲。“你找我?”
“幾點了?”金鐘銘睜開眼睛,卻被頭頂的燈光刺激的連眨了好幾下。“剛才打電話給你的時候忘了看時間……幫我關燈。”
“晚九點多。”賈潮趕緊答道,然後立即按照吩咐給關了燈。
“我是午來的,換句話說,我在放映室裡呆了九個多小時?”黑暗,金鐘銘微微皺了下眉頭,然後有些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身子。“我叫你來是有個想法……”
“您說。”
“首先你要幫我找個人。”金鐘銘如是吩咐道。“你親自開車去他家裡找他,不要打電話,找到他,如果他願意的話,偷偷請他去個隨機而又隱蔽的地方……地方你自己定好,然後再聯絡我過去,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賈潮立即答應道。“保證不會有人發現,那……具體是找誰?”
“找咱們樸總統最忠心不二的心腹,青瓦臺的鄭虎成秘書。”金鐘銘平靜的答道。“我要跟他說點事情。”
賈潮點點頭,退出了放映室,走前沒忘記幫自家代表貼心的關門。
而黑暗,金鐘銘也再度閉眼睛,眯了起來。
這樣,時間轉眼間來到晚十一點,在cube大樓斜對面那家米粉店裡,三個人相向而坐,赫然是之前去找金鐘銘幫忙卻鎩羽而歸的那三位。
“小院線的朋友們也不願意幫忙。”宋康昊有些喪氣的看著眼前熱氣騰騰的肉絲米粉,雖然累了一整天,卻根本沒有動筷子的。“個個都說自己家小業小,不敢折騰……你們說,金鐘銘是家大業大不敢折騰,他們是家小業小不敢折騰,那到底是家大業大的顧慮大,還是家小業小的顧慮大?又或者說,只要青瓦臺的那位還在,那不管是誰都心存顧慮?”
“我倒是覺得,單講這部紀錄片,那位金鐘銘代表未必怕了青瓦臺。”孫石熙微微一笑,卻依舊保持了風度。“他拒絕我們的理由未必是言盡其實,一定有什麼隱情的,只是人家沒有理由跟我們解釋而已。”
“或許吧?”宋康昊再度嘆了口氣。“說不定有什麼需要政府保證的在建大專案呢!手機移動銀行的監管條例?淘寶物流的倉儲佔地?國市場的開拓?我閉眼睛都能說出來一大堆合情合理的可能性來……這是大財團跟權力的天然契合。”
“其實以我對鐘銘的瞭解。”崔岷植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他也不是什麼冷面冷心的人,世越號的事情肯定也讓他有所觸動,只不過他這人很講實際,而這部紀錄片主要還是在揭露政府救援不力,對救援本身毫無意義。”
“但是救援已經結束了,除了追責還有什麼有意義的事情嗎?”大餅叔黑著臉反駁道。“其實我也知道他是個不錯的人,甚至可以說整個韓國都難找這樣的好小夥。但說白了,人家終究是要當財閥的,心裡想的再好,跟我們再交心,也終究還是會在行動和青瓦臺那些保守派走到一起的。”
崔岷植沒說話,一時間場面頗有些尷尬。
“其實不管如何了。”孫石熙適時的插了句嘴。“現在的問題是,從金鐘銘這樣的院線巨頭,到下面的小院線,所有人都確實是有所顧慮的,那這個紀錄片到底還要不要搞?我之所以建議李尚浩記者剪輯成紀錄片的形式,是因為電視臺那裡的路已經被政府下手堵死了,根本播不出去!而如果現在電影這邊的路也被堵死了,那是不是這麼大的韓國,連幾十分鐘親手拍攝的真實影像都播不出去了?”
崔岷植和宋康昊一起緊鎖眉頭……其實,他們之所以願意為這麼一部各方面價值都不高的紀錄片奔走,世越號事故本身的慘烈和所謂的事情真相,乃至於個人的政治立場當然都是很強力的理由,但是孫石熙這個問題的分量以及帶來的某種行業責任感,卻也是絲毫不弱的。
不管這個紀錄片本身如何,如果它連公映的途徑都找不到,那韓國電影人自詡的立身基礎在哪裡?
從這個角度來說,拒絕了這部紀錄片的金鐘銘無疑是犯了個天大的原則性錯誤。
“韓國電影不會因為政治原因拒絕任何一部影像作品的。”想到這裡,崔岷植非常堅定的予以了回複。“這是從反日運動時建立的原則,韓國電影從誕生之日起有了這種基因,然後光頭運動、反配額運動、組建電影人聯合執委會,大家一步步走過來,這種堅持是滲入到整個圈子整體的,不會因為某一個強力人士的態度而有所改變。”
“我也有個想法,”宋康昊也跟著點了下頭。“電影圈子裡有很多路可走,直接公映這條路被堵死了,我們還可以試著走另外一條路,不過需要點時間……”
話剛說到一半,孫石熙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而這位韓國新聞界的劉在石正準備按掉電話認真傾聽宋康昊的想法時,卻是被來電顯示給弄的愣了下神,然後竟然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了接聽電話。
“怎麼了?”等電話剛一結束通話,宋康昊主動問詢了起來,因為他察覺到對方在聽了電話後,情緒明顯有些波動了起來。
“剛剛發生的事情。”孫石熙收好手機,雖然語調從容,但臉的儒雅卻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青瓦臺那邊突然以吊銷新聞執照這種最直接的手段,給我們jtbc電視臺下了最後通牒……電視臺那邊說他們無可奈何,所以把李尚浩記者給直接解僱了。”
說完這話,孫石熙和宋康昊幾乎是本能的一起看向了米粉店斜對面的cube公司大樓……臨近午夜,這棟大樓的大部分樓層和房間都已經黑燈瞎火,只有少部分房間還對外閃爍著光芒,宛如一個讓人摸不透、看不清的巨獸一般矗立在那裡,似乎下一秒要撲過來一樣。
至於崔岷植,他突然開始面無表情的低頭吃起了米粉,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