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恐怕還是沒懂。”金鐘銘繼續笑道,一晚上了,他都在不停地的笑。“政治場子也好,剛才的這些東西也好,實際上從你感覺到了門檻的那一層開始,韓國的遊戲規則無外乎資本兩個字!而資本這個東西說到底,其實它的奧秘就在於強迫別人用他們自己的財富買自己的東西,只是這個數字、範圍、購買形式略顯不同罷了。聽不懂了?聽不懂是正常的,因為你是個沒資本的人,你只是一個……看起來老道,還顯得蠻有力量,但實際上只是一塊卻不自量力的臭抹布罷了,是那群人用來蹭掉腳上髒東西的臭抹布罷了!你真的真的沒資格在那裡左右逢源亂起心思……最起碼我覺得你沒資格在我的東西上亂起心思,對不對?”
說完,金鐘銘微微笑著盯住了對方,靜靜的等著對方的反應。而白昌洙的反應也很有意思,他先是發愣,愣了足足數分鐘後才開始變臉色,臉上那叫一個一陣青一陣白,但最後卻只變成了一句顯得異常無力的辯解:
“我不懂!”
金鐘銘笑著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燒烤攤前再度變得只有滋滋作響的燒烤聲。
“烤豬肝好了。”又是數分鐘詭異的安靜後,竟然是燒烤攤老闆打破了這份沉默。
“辛苦。”金鐘銘接過了對面遞過來的碟子。
“是樸元淳。”白昌洙突然開口了。“我是託你的福,在jyj的事情裡跟他搭上線的,他當時展示的那種一句話就能改變輿論導向,讓我這個黑的人變白的能力實在是讓我有些驚懼和神往……安哲秀有自己的手套,看不上我,我就找到了樸元淳,前一陣子你收購安保公司的時候就是他授意我往裡面楔釘子和留手的。”
“了不得的大人物,啊?”金鐘銘諷刺式的反問道。“但為什麼還是說了?”
“我有點怕你。”白昌洙的回答很嚴肅,但是話裡的邏輯有點奇怪。“因為你很有錢,還很年輕,而我已經是清涼裡混的最好的老大了。”
金鐘銘不置可否。
“這個有錢的意思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講的很透徹,那叫資本,你們能調動一些讓我們這種人根本搞不懂的資源壓死我們……但是混到好這三個字的意思你恐怕沒懂。”白昌洙繼續認真的解釋道。“幹我們這一行,其實混的越好的人越軟蛋!我們什麼都怕,不僅怕你們和政府中那些更上面的人,也怕那些最底下的人,也就是年輕人和老實人,而且某種程度上後者更恐怖一點……畢竟,有資本的人還會講理,還會分析厲害,還會給你骨頭吃,但是年輕人和老實人不會管這些,他們會在生氣的時候真正的亮起刀子捅進去……我之所以怕你就是如此了,你太年輕了,我怕不想算計直接一巴掌抽死我!”
金鐘銘依舊不說話,但是白昌洙卻開啟了話匣子。
“實際上,黑社會雖然是一層一層的,但卻不是傳統上的金字塔結構,因為這個存活在國家機器陰影裡的東西最具威懾力的不是我們這些當老大的人,而是那些為了收上保護費而懷裡揣個西瓜刀的年輕人,是那群連混混都算不上的年輕人,還有那些受混混欺負卻還在忍耐著的最底層老百姓。”
金鐘銘點了點頭,他知道白昌洙說得對!
金鐘銘沒研究過黑社會,但是他懂歷史,他學過相關的脈絡。韓國的黑社會,大致分為三個層面。
首先是最底層老實人拎起刀子後的變種,釜山港口的漁民,首爾中國街那個大漏勺裡的沉澱,全都是如此。釜山的漁民被資本家壓迫,拎著殺魚刀要說法,然後才有了釜山的黑幫基礎。首爾中國街位於最繁華的地段,但是被政府有心無意的給壓制,當周圍在漢江奇跡裡都變成那種高檔地段時,這條彙集了大量華僑卻沒有任何改觀的街道自然成為了整個首爾地區的最低點,所有骯髒的東西都會在那裡彙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華僑和朝鮮族自然也會選擇拎起刀子。
全世界都是如此,這就是黑幫亙古以來的起源,是土壤!是你這個社會的制度和光明到達不了這個地方,那裡人才會尋求生存時嘗試著自己建立一種病態的秩序!何止是白昌洙這樣的黑老大?從他的角度感到害怕,那是害怕那天有錢有勢的自己被哪個不開眼的混混或者被欺負夠了的老實人給捅死……國家機器裡的警察也害怕這些人,上層的大人物更害怕這些人,因為他們一清二楚,正是自己造就了這一切。
然後嘛,拋開這個大的社會性話題接著往下想……從兩班時代開始,韓國的黑幫在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就會跟上層達成接觸,成為政治流氓和打手……這個其實也是古往今來天南海北都通用的道理,只不過人家義大利黑手黨有資格自立門戶,可以跟義大利搶老百姓的人心;中國黑幫也可以給孫大炮籌錢建黨;日本黑幫也可以植根於各種底層行業工會形成自己的社會話語權;而韓國黑幫只能當狗罷了。
最後,給韓國黑幫稍微注入一點生命力的則是日據時代的浪人文化,有一些以從政為目標的‘社會活力分子’主動的投身或者使用這種力量,這其實是剛才說到的政治打手的一種具象化,只不過韓國黑幫因此展現出了自己迄今為止最出色的生命力而變的讓人更加關注了他們一點而已。
這其中,金鬥漢毫無疑問的因為他的代表性成為了韓國所有黑幫的精神教父和代言人……但僅此而已。
“今天廢話有點多了。”白昌洙突然站了起來。“但是請您放心,安保公司的事情,我會主動撤出來的,您交代的事情我也會盡力做好!”
“安保公司的事情找你右邊那個悶葫蘆,移交給他就行。”金鐘銘再度點點頭。“我說的那件事辦好了跟最左面那個聯絡……辦完了,咱們就兩清了!”
“是!”白昌洙點點頭,看樣子是要走了。
“白先生。”就在這時,金鐘銘突然扶著燒酒瓶子歪著頭叫住了對方。“你知道我最欣賞你什麼地方嗎?”
“……”
“拳頭!”金鐘銘瞥了眼對方的手。“你坐下來以後,至少三次不止把手握成了拳頭,但是卻又都松開了,我覺得這就是你能成為清涼裡老大的真正緣故!你會混的不錯的……前提是別站錯隊,被人無辜牽連。”
白昌洙擠出了一副笑臉,再度點了點頭,然後跟宋智孝打了聲招呼,就直接離開了。
“他握了不止三次拳頭。”張承文突然開口了。“有幾次是對著你,有一次是對著我的應激反應……但是還有兩次是對著這位老闆做出的下意識反應。”
“聽說……晚上出來賣燒烤的都是有活力的社會團體份子。”金鐘銘毫不驚奇的對著燒烤攤老闆笑了笑。“看來白老闆也是這樣的出身了。”
“說實話,你今天蠻討人厭的。”被稱為白老闆的燒烤攤老闆依舊是頭都不抬。“不會是遇到我的攤子才叫的那位清涼裡老大過來談事情的吧?”
金鐘銘點了點頭:“只是沒想到他觸動會這麼大而已,看來效果不錯。”
“所以說,我很討厭你這些有錢人,什麼都算計。”老闆說著話遞過來了一個盤子。“你要的烤青椒。”
“多謝。”金鐘銘接過了盤子,然後一口咬掉了一大片青椒。“其實白老闆你也別怪我多事,人嘛,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況我本身是拍電影的,這方面的探究心理就更重了。怎麼說呢?發現像您這種傳奇的大人物竟然親手給我做了幾次泡菜湯,那感覺真的蠻有意思的。不過……等到我查到了我公司保安唐謹言的事情竟然跟你有交集的時候,那就不是好奇心在驅動了,是在本能的保護自己了,所以才認認真真的查了下去……”
“老唐嗎?唐老九?”燒烤店老闆停下了動作,然後扯開了口罩,滿臉的鬍子拉碴和煙燻色讓那張臉顯得格外滄桑。“他在你們公司在保安?”
金鐘銘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張承文:“他發現問題的,白昌洙安插到我手下安保公司的人好像認出了唐九……他自然就跟我彙報了。”
“那確實怪不得你了。”老闆放任著幾串東西在炭火上發黑,卻沒什麼動作。“放誰身上都不會安心的,該我我也會認真的查下去……只是真沒想到,唐九竟然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討生活……他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