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魏長安始料未及的是,那夜之後,沈去疾便再也沒有在她面前出現過。
起初幾天時魏長安不甚在意,她想,大抵是姓沈的還有點良心,知道自己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沒有臉來見她,可五天之後,在沈去疾的日日早出晚歸裡,魏長安終於察覺出了什麼——姓沈的是在躲著她。
……
這天傍晚,同楚家的內宅女眷一塊用過晚飯後,在回自己住處的路上,跟在魏長安身後的、向來懂分寸的吉祥,突然輕輕“咦”了一聲。
魏長安循聲望去,不遠處那一行匆匆而過的華服錦袍之人中,可不就有一個熟悉的人麼,魏長安斂眉——姓沈的,原來你這會子在楚家啊。
京城帝都的九月風幹物燥,魏長安踩著灑在腳下的破碎夕陽,披著一身柔和的橘紅色,目不斜視地朝前走去了。
沈去疾,我在等你一個解釋,你說什麼我都會信的解釋,可是,我等了這麼久,你卻始終都不來……
沈去疾是同堂兄楚賀年、堂弟楚遂年,表兄馮半城,以及一幫楚氏子弟一起過來的,眾人今次是要去見楚家大爺楚伯鼎,如果成了,沈去疾便能提早擺脫了那些人明裡暗裡地謀算,早日帶著桃花回河州。
朝大伯父的書房走去時,沈去疾先一步瞥見了那邊的魏長安,她領著吉祥,不疾不徐地走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疾步而過之後,沈去疾不由得彎起眼角,不過是十來日未見,那傻丫頭怎麼瘦了……
成親至今不過才一年餘兩個月左右,魏長安真正同沈去疾在一起的時間,細算起來也沒有多久,可就是這“沒有多久”,竟然讓這區區的十來日未見,變成了魏長安極大的不習慣。
姓沈的不在,魏長安身在異鄉,整夜整夜不好入睡,甚至連個說些體己話的人都沒有。
這些還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姓沈的不在,留自己一個人整日絞盡腦汁小心翼翼地應付著胡氏,應付著不知何時就會突發的、被人不著痕跡的“為難”,她……她有些累了,有些……倦了。
胡氏今日又在飯桌上發難了——胡氏問她,她與姓沈的成親這麼久了,為何她肚子裡還沒動靜?是姓沈的不行,還是問題在她?
當著楚家眾多女眷的面,胡氏明裡暗裡地說,若問題在魏長安身上,那就得讓沈去疾納妾娶小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若真的是姓沈的不行,那就要趕緊在近親裡面物色個好的,將來好過繼到沈去疾膝下,而同沈去疾近親的人裡,出身好且血緣近的,那還得是沈去疾的堂兄、胡氏的獨子——楚家小大爺楚賀年。
可這些卻又都不重要,因為晚飯結束後,魏長安從胡氏那裡離開前,胡氏貌似無意地給她透露了一個訊息——沈去疾有了新歡。
姓沈的不會有什麼新歡的,她的身份那麼特殊,被人知道了搞不好要掉腦袋的,可魏長安還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的腦子裡,一會兒是胡氏說的那些勸她給沈去疾納妾的話,一會兒是傍晚時匆匆一見的沈去疾的背影。
好亂……
梆子聲聲,三途河旁結夢梁,魏長安淺淺入眠,沈去疾小心翼翼地避開監視的人,悄沒聲兒地從窗戶摸了進來。
屋子裡,床旁一盞燭光搖曳,房中的一切都被籠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模糊。
她輕手輕腳地掀開垂落的床帳,來到床邊坐下,帳幔將大半昏暗的燭光攔在了外面,沈去疾看見,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如今正眉心微蹙著,孤枕而眠。
桃花,你做噩夢了麼?怎麼連睡覺都還擰著眉頭?沈去疾嘆口氣,不由得伸出手去,想去撫平那秀氣眉宇間愁結的皺紋。
“不要碰我。”淺眠著的人突然別開了臉,聲音沙啞,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顫抖。
一句話,嚇得沈去疾急忙收回手。
“……你,你醒了啊,我,我聽吉祥說最近,最近你夜裡睡的有些不好,我過來看看。”用慣的藉口罷了,沈去疾縮回去的手不安地在大腿上蹭著,好像是想把手蹭幹淨。
是的,在魏長安面前,她從來都知道自己的骯髒。
“大伯孃說,你新結交了一位知書達禮溫柔賢惠的姑娘,”魏長安翻過身去背對著沈去疾,聲音壓的極低:“恭喜啊。”
“恭喜”二字出口,魏長安還是沒想到心口會這樣疼,像是被人活生生撕下來一塊肉似的——是的,來到京城後,沈去疾身邊的人裡,熱情奔放的外族女有之,沉魚落雁的美人有之,才華橫溢的才女有之,出身高貴的貴女亦有之,形形色色的對比之下,魏長安,難免自卑了。
“那日我去花滿樓,是有事要辦。”沈去疾說。
魏長安點頭:“我知道。”
“我,我沒有結什麼新歡,那人只是我……那人只是能幫到我罷了,你莫要多想,還有,今日傍晚大伯孃同你講的那些話,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我也相信你,可我只是說服不了我自己。
“桃花,一些事我選擇不告訴你,只是不想讓你擔心,我要相信我,我……”
“夜深了,我要歇息了。”魏長安打斷沈去疾,裝作不耐煩的樣子,拉起被子蓋在了自己頭上。
“你睡吧,我等你睡著,我便走。”沈去疾拉拉身側的被子,把魏長安露在外面的小腿蓋好,極盡溫柔,小心翼翼地。
魏長安沒再說話,也一動沒再動過,許久之後,好像真的是睡了。
等帳幔外的蠟燭又燃下去一截兒,沈去疾一條腿半曲起來放在床側,探過身去,輕輕地把魏長安蓋在頭上的被子拉了下來。
她顫抖著手,把魏長安身上的被子一點點掖好,秋夜裡冷,莫要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