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的話,在場的所有人只有沈去疾一個人聽得懂——
餘年看似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沈家大小姐,實則——老太爺重男輕女,眼中向來看不見餘年,只看得見餘年花的錢。
舉個例子,只要餘年在外面花錢了,他老人家準會知道,然後準會跑去餘年那裡,將餘年院子裡的下人挨個責難一遍,若是餘年還口反駁了,老太爺一個氣兒不順就隨便病一場,防不勝防。
最後準鬧到沈練那裡。
沈練忙於生意,不甚在乎這些家中瑣事,可是,首先,身為人子,她不會去怪罪自己的父親沈西壬,然後,她又不忍心去苛責本就無辜的女兒,歸咎到最後,要挨罵捱打挨罰的,便是餘年的哥哥沈去疾了。
沈去疾挨罰的理由很簡單——上不能孝順祖父,下未能看護妹妹,中間不能替母分憂。
沈去疾的懲罰來的太自然,自然到所有人都忘了事情原本只是老太爺在找孫女餘年的茬,忘了沈去疾只是一個與此事無關的人。
時間久了,經常這麼一次鬧騰下來,沈去疾總是莫名地跟著受牽連,老太爺越來越討厭孫女餘年,餘年便也開始不著家,此前在京城一住四年都不願回家的理由,也是莫過如此。
餘年明白自己的處境——明明是在自己家住著,卻還不如寄人籬下過的舒坦,要不是被沈錦年這個只知道為別人著想的缺心眼親哥處處護著,偌大的沈家哪還會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沈去疾微微頷首,蹙著眉頭抬起眼,眸光犀利,聲音沉緩:“你同我之齡已二十有三,如若退了與那屏州杜氏的親事,吾妹,汝此一生,恐將誤矣。”
“誤?”沈餘年突然短促一笑,不可謂不狷狂傲慢:“此去山河壯麗,萬景不重,年歲正好,何來‘誤’字一說?”
某一瞬間,魏長安在沈餘年的身上,嗅見了幾分一直被沈去疾自己刻意隱藏著的霸道。
沈去疾眨眨眼,極快地斂去了眸子裡浮出來的嚮往羨豔之情,神色平靜地說:“既然都已經想好了,那便去吧,只是這頭一遭出門,你可願聽聽我的建議?”
沈餘年:“說”
“跟著容昭,去晉國。”晉國與晁國毗鄰,風俗人情卻大不相同,既然要出去,那便走遠一些,莫再被以前的舊東西束縛。
沈餘年點頭:“好。”
聰明如沈去疾,早在沈餘年說出那句“此去山河壯麗”時,她就已經明白了餘年最近的反常是出於何由——自己差點著了妹妹的道。
沈去疾嘖嘴——餘年這個腦子好使的笨蛋丫頭,計謀才智一點都不比她沈去疾差,卻偏偏用了這樣一個笨方法。
魏長安也看出來什麼了——餘年那般通透的一個人兒,怎會平白在外人面前如此失禮?
回新逸軒的路上,她拉住沈去疾的衣角:“哎,餘年她……”
“其實她比我更聰明,”沈去疾盯著腳下的路,轉而牽著拉自己衣角的手,清淺的話語溫潤悅耳,卻只容魏長安一人聽見:“但是她若想走,直接來告訴我就好,我自然會幫她安排好一切……可能是因為這個機會來的意外,她心急了——法子太過拙劣,瞞不了別人多久,嘖,怪就怪我一心放在容昭的事上,沒能及時察覺……”
提早察覺出來又如何?你還是不會攔著餘年的。沈去疾你個大笨蛋,餘年之所以出此下策,也許就是因為心疼你啊,魏長安垂下眼眸,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沈去疾的手心,任心中思緒翻湧,嘴上卻什麼都沒說。
……
三日之期轉眼便到。
第三日一早,住在客棧的容昭剛剛下到一樓來用早飯,便第一眼就看見了等在那裡的錦袍玉冠的男人。
那人負手站在金燦的晨光中,長身玉立,溫潤如玉,竟讓容昭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那是扮了男裝的沈餘年。
“沈老闆好準時,”容昭不急不緩地走過來,微微施禮,話語溫婉:“招待不周,沈老闆見諒,請坐。”
沈去疾頷首回禮,應聲而坐,直接把一個錦盒開啟來推到了容昭面前。
“釀沈家清心酒的方子,今拱手奉上。”說著,沈去疾輕輕擺手,有沈家下人抬了幾個上好的木箱進來:“添上幾件心意,在下提前為令妹新婚大喜賀,再附不情之請一件,不是什麼大事,遂敢望容家主應允。”
沈家老窖其實只是不懂酒的外人對沈家酒的一個統稱,清心酒是其中之一,因酒性溫和潤人,多為當下女子所喜。
沈去疾大方給出清心酒的酒方,不僅替容家解了難,還遠隔千山萬水地打了許家的臉——方子我給了,看你敢不敢伸手拿,就算你拿了,我看你敢不敢釀清心酒。
許家只是平常的釀酒人家,若只是以沈家釀酒方子為難容家,那倒也罷,若其中另有隱情,到時候,她容昭就不的不出面替沈去疾解決了。
責權他引,果然是老狐貍!
容昭心中贊嘆著,收下酒方,她抬手朝沈去疾做了個“請”的動作:“這裡不便談話,沈老闆樓上請。”
……
半個時辰後,容昭是站在樓梯口目送沈去疾走出客棧的,她看見,沈去疾走出客棧後並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在客棧的臺階下等了一會,沒多久,有個素衣女子來到了沈去疾身邊,沈去疾微微低下頭與那女子耳語了幾句什麼,然後兩人才相攜而去。
容昭認得那素衣女子——沈家的大少夫人,魏氏。
等貼身的僕人將沈去疾送的幾箱禮品點過數報上來之後,容昭覺得,沈去疾這個人,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