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好!我們是來旅遊的,我朋友不小心受傷了。你們家如果有空房,我們想借住幾天,我們可以付你食宿費。”姚冰說著,從牛仔褲後兜裡掏出一沓錢來,有數千元之多。
婦人沒有接錢,狐疑的望著姚冰,望著車裡的武嶽。姚冰知道,面對兩個陌生的男人,婦人有所顧慮也是應該的。他猛然間靈機一動,連忙揮手讓武嶽下車來。
武嶽拖著個瘸腿,笨拙得走到婦人面前後,婦人被這條腿著實嚇了一跳。一路的奔波與劇烈活動,武嶽的右腿此時又腫又紫,活像一隻肥碩的長茄子。
“媽喲!這是咋整的?”顯然,這一招管用了。婦人說活的語氣,就像一個慈愛的母親責備她淘氣的孩子,讓二人心裡暖洋洋的。
不等姚冰開口回話,婦人朝著屋子用蒙語喊了一聲。房門應聲而開,出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從長相上看,應該是她的女兒。同樣是蒙古族典型的大臉盤,單眼皮,只是身材纖瘦,臉龐白皙。他頭發粗黑,紮個辮子,穿著打扮是一幅城裡姑娘的打扮,黑色的過膝長裙,白色運動鞋,還不倫不類的戴著耳環。姚冰怎麼看都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有種“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感覺。姑娘極力模仿城市女孩的裝扮,殊不知,都市的氣息已經玷汙了她本有的質樸與純真。他認為,姑娘應該是一身藍色蒙古袍,再配上一雙小馬靴,會更讓人舒服的。
母女二人用蒙語嘰哩哇啦的交談起來,姚冰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但仍是豎起耳朵認真的聽著。交談完畢,姑娘開口了,“我媽說了,可以讓你們住,不收你們錢。不過你要每天幫我們幹活,挑水、放羊、拾糞。”姑娘的普通話還算標準,只是表情有些羞澀。
“行!絕對沒問題!我有的是力氣!”姚冰激動的差點跳起來,他沒想到這對母女竟這麼直爽,他恨不得去擁抱她們。
姚冰扶著武嶽隨母女二人進了屋。
屋子是個套間,裡屋掛著白色門簾,想必是姑娘的閨房,姚冰沒好意思進去。外屋的陳設跟中州農村差不多,都少不了千篇一律的大炕。不過,炕上一條靠牆擺著的長條櫃子讓姚冰倍感親切和稀罕。他小時候在中州農村的爺爺奶奶家見過,現在早已不多見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碰到。櫃子兩米來長,高不到一米,通身漆成綠色,正面雕刻著花卉圖案。底部有若幹個小抽屜,抽屜裡可以放些針頭線腦等小物件兒,櫃子上面是疊放整齊的被子。屋裡的傢俱,雖然看上去已有些年頭,可是一塵不染、井井有條。由此,可以看出主人家的幹淨、利索來。
“你們就住旁邊的屋子吧。來!”姑娘說著,將姚冰領到了另一間屋子。
這間屋子相對要小很多,仍是一座小炕,炕頭有個灶臺,冬天既可以做飯又能燒炕,一舉兩得。屋裡的櫥櫃、桌子等物,使得房間裡沒有了多少剩餘空間。
“這屋子我們一般不住人,也還算幹淨,你們就湊和著住吧。”姑娘站在門口說道。
“挺好的,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姚冰由衷的感激道。
吃過母女二人為他們準備的油餅、奶茶,姚冰給武嶽掛上吊瓶,對母女二人說道:“好了!現在我該幹些啥呢?別客氣,有什麼力氣活盡管吭聲。”姚冰做事一向立竿見影,既然答應幹活,那就說幹就幹。
姑娘有些害羞,紅著臉沒有吭聲,婦人笑著對姚冰說道:“那就去打水吧,這娃娃跟個馬駒子一樣壯實,應該好力氣。其其格,領上去吧。”
“其其格!原來她叫其其格,好美的名字啊!就跟著草原一樣漂亮、幹淨。”姚冰心裡念著,按照其其格的指點,提起兩只水桶、一根扁擔,向門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水塘邊。水塘邊有一個木頭搭建的架子,上面鋪著木板,一直延伸到水塘深處,以此來保證水的幹淨。望著幽幽的池水,姚冰有些不可思議,他原以為她們應該有個水窖之類的大型蓄水容器,沒想到卻是直接飲用水塘裡的水。這裡的水,肉眼看似清澈見底,可到底衛不衛生?姚冰確實心存疑慮。可轉念又一想,人家一直喝這的水都好生生的,我如今寄人籬下,哪能再奢求什麼呢?他只好將水桶放入水中盛滿水,然後學著電視上演的那樣,將扁擔搭在肩上,兩手抓住兩頭鐵鈎,鈎住水桶,起身!
兩桶水不重,,根本不在話下。可他剛走出兩步,就感覺重心不穩,似乎快要跌倒一樣。因為這個扁擔,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也是個熟能生巧的技術活,僅靠蠻力是不行的。
其其格在一旁看著,笑著說道:“虧你這麼大的個子,真笨!來,看這!應該這樣。”說完,她接過姚冰的扁擔,挑了起來,竟然健步如飛。
看著這個豪放的蒙古姑娘,竟然這麼大力氣,姚冰自慚形穢的笑著搖了搖頭。他幾步攆將上去,搶過扁擔,說道:“不用扁擔,麻煩死了,你拿好!”他將扁擔遞給其其格,兩手提起水桶,跑了起來。他可不能輸給一個小姑娘,他要打腫臉充個胖子。
“慢點,慢點……”其其格手裡拿著扁擔,在姚冰身後追著喊道。
兩間屋子,共有六個油桶般大小的水缸。姚冰用了一個多小時,幾十桶水,才將它們全部打滿。他脫掉白色t恤,筋疲力竭、大汗淋漓的癱倒在屋外的草地上,大口的喘息著。胸膛的劇烈起伏,使他結實的肌肉快要裂開了一樣。他很喜歡這種酣暢淋漓的痛快;這種如釋重負的輕松。他一直認為,一個男人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是最有魅力的。望著天空中飄浮著的朵朵白雲,感受著微風輕拂身體的愜意,他不由的浮想聯翩,他想象自己是成吉思汗西征時的一名蒙古戰士,騎著高頭大馬,滿身鐵甲、眼神冰冷,迎著凜冽的風沙馳騁在草原上,臉上未愈的刀口,仍在慢慢的滲出血來……
此時,其其格要趕著羊群去放羊了。或許因為陌生,他死活不讓姚冰跟著去。姚冰也只好作罷,來到了屋裡。屋子裡面武嶽和大娘正坐在炕上聊得正起勁,時不時還響起兩聲大笑。姚冰也坐了下來,欣慰的聽著他們聊天。
從他們口中,姚冰知道,大娘名叫塔娜,丈夫早些年因病去世。有一個兒子大學畢業後,留在首府呼和浩特工作,一年回不來幾次。其其格今年17歲,初中畢業後,就不再上學了,一直留在母親身邊……
聽到心裡癢癢處,姚冰幾次想插嘴說上幾句,可無奈都沒有他的機會,他只好搖著頭,笑著走了出去。他天生閑不住,想要看看能不能找點什麼活幹。他掃視了一遍屋外不多的幾件農具,最後把目光停在了牆邊的一個背簍上。
“對!去幫塔娜大娘撿些牛糞吧。”他背起背簍,找到一把小鐵鍬,朝著草原深處走去。
姚冰的幼年時光,是在中州農村的爺爺奶奶家度過的,對農活也是相當熟悉的。塔娜大娘家裡,雖然有煤氣灶、電磁爐,可她不怎麼捨得用,燒水、燉肉還一直用牛糞。屋子外的後牆邊上,還整齊的碼放著一垛牛糞,像壘起的磚垛一樣。姚冰原以為,草原上的牛糞應該比比皆是,可轉了一大圈,都沒有發現一塊。直到離塔娜大娘家很遠的時候,他終於眼睛一亮,發現了一塊。他像發現了金子一樣,高興得一鍬鏟了下去。可鏟起來之後,他懊惱得發現,竟然還是一塊“新鮮”的牛糞,想必才是剛拉下的。
姚冰傻笑著,自言自語道:“這樣放進背簍,還不糊的滿身都是。”他只好掃興的又重新放好,並插根棍子,做了個記號,心想等明天曬幹了,再過來撿它吧。
就這樣,我們的姚冰在自己營造的這種簡單原始的快樂中,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個早晨,直到中午太陽很毒的時候,他才揹著他屈指可數的幾件“戰利品”,如同一個打了敗仗計程車兵,悻悻的回到了塔娜大娘家。
回到家裡後,其其格不知什麼時候也回來了。中午太陽毒,羊群也熱得沒胃口吃草了,便只好收回來,下午再去放一陣兒。此時,屋外的空地上,其其格正和塔娜大娘摁著一隻被縛住四蹄的肥羊。只見塔娜大娘手拿一把一尺尖刀,用左腿膝蓋頂住羊的身體;左手揪住羊頭;右手一刀捅向羊的脖子。瞬間,紅刀抽出後,伴隨羊只的聲聲慘叫,一注熱氣騰騰的鮮血便噴到了地下的盆子裡。
再看母女二人,連眼都不曾眨一下,手和膝蓋並用,使勁摁壓著劇烈抽搐的羊。一分鐘不到,羊便停止了抽搐。塔娜大娘拿刀在羊蹄位置割了一個小口,然後嫻熟的吹氣、剝皮、掏出內髒。整套動作,有條不紊、一氣呵成!如果不是姚冰親眼所見,他很難想象,“一個半女人”能做得了這種營生。可憐這只短命的羊,十幾分鐘後,就被大卸八塊下了鍋。
不知不覺中,幾天過去了。當其其格和姚冰、武嶽熟悉之後,蒙古族姑娘特有的熱情豪放便顯現了出來,隨即成了他們無話不談的朋友。她聽從姚冰的建議,摘掉耳環,穿上了蒙古袍、小馬靴;只不過是粉紅色的蒙古袍,她沒有藍色的。姚冰答應她,如果有機會去盟市裡,他會給她買上幾件藍色蒙古袍的。其其格聽說姚冰他們來自中州,硬纏著姚冰給她講中州的事情。大到城市格局,小到街頭趣聞。她說她從沒去過阿拉山盟以外的世界;她老是聽人們說起過,中州是個迷人的水鄉城市,她很嚮往中州,很想去見識一下。姚冰則只是傻笑著,只顧點頭不吭聲。他每天都會開著車,帶上其其格去放羊,其其格就像一隻攆也攆不掉的蝴蝶,成天纏繞在他身邊。她覺得姚冰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她痴迷的崇拜著姚冰。姚冰每天放羊回來,總不忘撿些牛糞。按他的話說,他感覺撿牛糞已經上癮了。每天走路時,他都會盯著草地上的牛糞,如果看見牛糞不去撿的話,他就感覺渾身不舒服,像是缺了點什麼……
幸福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武嶽的傷也早好了,他就像一頭跌了井裡的公牛突然間被釋放一樣,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每天天不亮,他都會和姚冰去草原上比賽百米沖刺,比賽提水奔跑,甚至是比賽抓羊。美麗的草原,讓他徹底忘記了身份,忘記了傷痛。他有時甚至會恍惚覺得,草原以外的世界,跟他根本就沒有一丁點兒關系,塔娜大娘就是他的母親,其其格就是他的妹妹,自己自始至終都是生活在這裡的,從未離開過……
一天夜裡,二人躺在炕上,如霜的月光溫柔的斜射進屋裡,使得小小的屋子如同白晝一樣。姚冰這幾天一直心事重重,他輾轉反側、毫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