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像是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臉色煞白。
田生急得直冒汗:“阿景,你別這樣。我不是說北國會吞併南國,我就是覺得你不是什麼外人,什麼國不國的,沒必要分那麼清楚……”
阿景呆呆地望著田生,眼眶裡瞬間蒙上了一層水氣。
田生心揪得難受:“阿景……”
阿景撲到田生懷中,眼淚從臉頰流下,沾濕了田生的衣服。五百年來,北國和南國互相敵視,兩國交界處,熊熊燃燒的戰火從未熄滅。誰都不曾退步,和談變成妄言。彼此之間的鄙夷、憎惡、仇恨,在五百年的世事變遷之中,從未斷絕。這種純粹而強烈的情感甚至變成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融入每個南、北國人的骨血當中。
阿景也不例外。在她身處南國的那段短暫的歲月中,她熟讀了五百年來用無數條人命堆積起來的兩國歷史,見證了修為與技藝無休止的激烈交鋒。她和當時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在這片貧瘠狹小的大地上,只能有一個國。
可是,這裡不止是北國,也是南國。她不敢相信,北國和南國會以這種方式融合在一起。
阿景嚎啕大哭,引得路人駐足觀看。阿景渾然不覺,現在的她感受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五百年來你死我活、綿延無期的爭鬥,她自出生起就為之堅持、甘願付出一切的使命,都是笑話。可是那又怎樣呢?南國不在了,那個將南國埋葬地下的北國也不在了。
她從未想過她的到來會將起源和終結統統抹去,也從沒意識到也許這並不是最壞的結局。是啊,她總是精明而狹隘的,無論何時,田生都比她豁達坦蕩。
晚上,田生抱著阿景回到家。門上掛著明燈,小香正坐在臺階上,託著腮昏昏欲睡。看到二人過來,小香急忙起身,驚慌地大喊道:“田生!你把師父怎麼了!”
田生臉一紅,笨拙地解釋道:“你師父太累了,差點暈過去,我就把她抱回來了。”
“暈過去!”小香箭步沖到田生面前,氣勢洶洶地說道,“你到底把師父怎麼了!”
“田生,放我下來。”田生懷裡的阿景緩緩睜眼,聲音還算有力。
“師父!”小香心疼地看著阿景,“你怎麼了啊?沒事吧。”
阿景從田生身上下來,淡淡地說道:“我沒事,你先進去。”
小香抿了抿嘴唇,躊躇幾下,順從地進屋了。
阿景往前走了幾步,和田生隔開些距離:“謝謝你送我回來。”
“你沒事就好。”
“恩,那我先進去了。”
“好。”
阿景說完,又等了片刻,見田生沒有動作,這才往屋裡走去。
阿景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走著,田生凝視著她的步伐,越來越慌張。他擔心阿景的身體,想讓阿景早點休息。但下一次,他要用什麼理由來見阿景呢?
田生來這裡幾個月了,徒弟收了不少,跟阿景說話,今天還是第一次。他不敢來找阿景,怕說錯話惹阿景不開心,怕勾起阿景那些不好的回憶,怕阿景還在為自己誤會了她而傷心,怕阿景責怪自己到現在都不能理解她,無法體會她的無助和絕望,怕阿景根本不想見自己……
“阿景。”田生不由自主地喚道。
“恩?”阿景回頭,“怎麼了?”
“阿景,我們成親吧。”
阿景轉身,田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面容平靜安詳。
疾風吹過,門上的明燈蕩起,光影在田生腳下交錯。路邊的大樹上停著幾只鳥,這會兒它們撲撲地拍著翅膀,飛到遠方。鳴叫聲此起彼伏地傳來,一會在左一會在右。對面屋頂的一塊瓦片,明明沒人去動它,它卻猝不及防滑落,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世間萬物變化的太快了,小到一粒砂礫,一縷青煙,大到一個國家,一種生命。但總有些人,有些事,是不會變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