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辰閣是阿景和我創立的。可是,她從來不喜歡待在千辰閣,寧願漂泊在外。你知道為什麼嗎?”
田生不出意料地搖了搖頭。
千月苦笑道:“阿景創立千辰閣是為了積蓄力量,救出墨王,借他的神靈之氣回家。僅憑我和她兩個弱女子,技藝再高超精湛,也是力有不逮。可是,阿景十分在意南國的一切,那是她最寶貴的東西,她不願跟人分享。
“千辰閣有一本大閣主的手記。那是阿景剛來這裡時,憑記憶寫下來的。裡面記載的東西廣博精深,法器丹藥只是極小的一部分。千辰閣一直做的只是法器和丹藥的生意,因為只有它們是有用的。千辰閣只繼承了南國最為淺薄的技藝,即便如此,看到千辰閣裡的人研習探索,阿景還是覺得難受。”
田生回憶起阿景講述南國時的驕傲和狂妄,似乎能稍微理解智慧拱手於人、榮耀被人竊奪的痛苦心情。
千月長長地一聲嘆息,說道:“阿景從榣音那兒回來,她告訴我,她知道,我對修士之間的爭鬥根本不關心,這些年來一直在研讀她寫的那本手記。這個世間擁有不同於靈氣的力量,無影無形,卻無處不在。我從阿景的手記裡得到很多靈感,對她描繪的將來人世的樣子無比著迷,腦子裡有數不盡的設想。那日,阿景鄭重地對我說,以後,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將我的設想一一變為現實,不用再顧慮她的感受,不用再有任何的限制。然後,阿景獨自進了鑄劍室,再也沒有出來。”
千月神色如常,只是一滴眼淚從眼角無聲地滑落:“阿景,她已經放棄南國了。”
“不可能!”田生發怒地喊道,“就算阿景真的放棄南國了,她也不會死在鑄劍爐裡,她一定會選擇埋在南國的土地中。這把劍裡面,沒有阿景。”
千月訝異地注視著田生,好一會兒才無奈地垂下了眼簾:“田生,你知道為什麼阿景費盡心思把你帶進混沌,帶到東皇門前嗎?”
田生身子一震:“你什麼意思?”
千月聲音變得罕有的低沉:“東皇門能創造連通兩個世間的時空縫隙,讓人的神智、形體在其中穿梭,但也僅限於一人。南國有一種法器,雖然無法創造時空縫隙,但能找到它們,並建立聯系。當日,阿景被南國的智者送進了朱王開啟的時空縫隙,與真仙一同到了這裡。
“阿景原本打算,等她透過墨王開啟的東皇門回到南國之後,再用那個法器接你去她的國家。所以當日阿景才會帶你進入時空縫隙。。但她怕你知道真相後不願跟她一起走,讓我在莊軒送你的縛仙索腰帶上做了手腳,把一對量珠中的一個偽裝成寶石鑲在腰帶上。如果到時候你抗拒,就讓我用縛仙索綁了你,強行送你去南國。”
田生震驚地全身僵直,木然說道:“怎麼會是這樣?”
“什麼怎麼會這樣?”千月有些不解,卻也不願深究,“阿景對你是真心的,不過她身不由己,你理解也罷,不在乎也罷,她也聽不到了。”
“千月姑娘,你別騙我了。阿景去哪兒了,你告訴我,我去找她問清楚。”
千月不願再和田生爭執下去,懇切地說道:“田生,在這場紛爭當中,你是最無辜的人,你本就不該被捲入是非之中。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帶著阿景的這把劍好好修行。你現在修為盡失,但墨王和我提起過你所修的道,天人渾同共生,萬物歸化為一。你心境空明,無欲無求,總有一天,你能得道昇仙,遠離凡塵,超然世外。”
田生緩緩抬頭,眼中的悲涼和哀慼被璀璨的星空照亮::“千月姑娘,我從來不是無欲無求的。我始終無法從七情六慾中解脫,又怎麼敢奢望成仙成神呢?阿景那麼聰明,她想騙我,我就會被她騙一輩子,我也願意被她騙一輩子。可是,這件事不行。我不願意被她騙,我要她活著,我要去找她。”
田生說完,將劍緊緊地握在手中,大步往城門走去。看守城門的修士識相地招呼同伴,為田生開了門。
這是千月第一次和田生交談,也是最後一次。此後,她再也沒見過田生。
不過此刻,這場離別沒有勾起千月半分感傷的情緒。她轉身,順著樓梯爬上了城樓。
墨王獨自站在城樓中央,眺望遠方。夜裡無風,空氣裡彌漫著沉悶的味道,沒有一點大戰前夕的緊張氣氛。
千月從容地走到墨王身邊,與他並肩站立,浩瀚的夜幕與蒼茫的大地被二人盡收眼底。
千月悠悠地開口問道:“這麼晚了,為什麼還不休息?”
墨王心平氣和地答道:“害怕,睡不著。”
千月淺笑:“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啊。”
墨王點了點頭:“我一直有害怕的時候,只是不敢讓別人知道罷了。”
千月情不自禁抓住了墨王垂在身旁的手,聲音溫柔婉轉:“我也很害怕,但是負負得正,我們倆的害怕加在一起,就都不害怕了。”
墨王有些困惑,但他還是輕輕地“恩”了一聲,然後加重了幾分手上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