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澤扛著歲合的屍體跨出屋門,羊子惜的聲音傳來,單薄得像是一不注意就會被清風吹散了一樣:“司澤,我要是死了,能葬在這裡,也不錯。”
司澤舉著鐵鍬在地上用力地鏟著,等地上鼓出一個小腿高的土坡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行為真是太可笑了。現在光殺人已經不夠了,還要負責把人給埋了。若是墨王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馬上就是對決的時刻了,他居然還有閑情逸緻在這裡為死去的敵人盡一份心。
想到墨王,司澤情不自禁地抬起頭,看到一輪皎潔的下弦月,離破曉還有很長時間,真是漫長的一夜啊。天空漆黑一片,只有忽隱忽現的幾顆星星,看來明天不一定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司澤又不由地想到山頂的日出,這樣多雲的天空,日出的景色一定更加平淡。不過不管平淡也好,別有風味也好,都與他無關了。
坑挖好了,司澤粗魯地把歲合的屍體拖了進去,連裹屍的草蓆也懶得去找,就把坑旁邊的土又填了進去,然後隨手找了塊木板插在上面。一切妥當之後,司澤環顧四周,然後撐著鐵鍬凝思佇立了很久。
聽說人死之後下葬的地方是至關重要的。死人也是有氣的,與墓xue的氣結合在一起,會形成生氣。好的墓xue應該選在層巒疊翠之地,枕山面水,前有照,後有靠。兩邊還要有小山環抱,左青龍,右白虎。這樣藏風聚氣,才能在冥冥中影響在世的親人有好的氣運,才能蔭益子孫後代。
司澤認真考慮了片刻,突然啞然發笑,子孫後代,他哪需要在意這些呢。
司澤把鐵鍬放在門旁之後,便進了屋。屋裡沒有點蠟燭,只有月光的銀輝鋪在窗前的地上。然而司澤還是感覺到了羊子惜正蜷縮在床角瑟瑟發抖。
司澤眉頭一皺,立刻飛奔過去,趴在床邊焦急地問道:“你怎麼了?”
羊子惜沒有答話,臉埋在兩膝之間,司澤只能看到她滲著汗珠的額頭和顫抖不停的嘴唇。司澤身子往前探了探,右手撫上羊子惜的額頭,想看看她是不是生病發燒了。司澤的手指觸碰上去,震驚地瞪大了眼。羊子惜的額頭格外冰冷,如同深秋早晨結了霜的窗框。
司澤恍然大悟:“是不是因為沒喝藥的緣故?你等著,我現在就去給你熬藥。”
司澤正要離開,羊子惜卻用她同樣冰冷的手抓住司澤的胳膊,氣若遊絲地說道:“別,別去。現在熬藥,火光一定會把人引來的。我死不了,我還撐得住。”
司澤格外難受,他心疼地問道:“你真的可以嗎?我還是去給你熬藥吧,用不了太長時間,他們一時半會兒應該發現不了。或者,或者我把藥拿給你,你直接,直接吃一點,會不會好些?”
羊子惜緩緩地抬頭,嘴角勉強扯開一個微笑:“我都說了,我撐得住。司澤,你過來,坐到我身邊來。”
司澤怔了怔,然後小心翼翼地爬到了床上。他坐到羊子惜身旁,羊子惜立刻整個人迎面偏倒在他身上。司澤木訥得不知所措,僵硬地一動不敢動。
羊子惜全身上下似乎沒有一處透著正常人的溫度,司澤慌張地把自己的披風解了下來,搭在羊子惜背上,右掌貼在羊子惜的背心,向她體內運氣。可是他輸給羊子惜的真氣,如同石沉大海,再無跡可尋。
司澤急得滿頭大汗,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對策。羊子惜卻在感受到了司澤的體溫之後,不斷地往他身上靠攏。她的頭倚在司澤的肩膀上,順著司澤寬大的肩膀往他的脖頸處移了過去。羊子惜虛弱的呼吸最後落在了司澤的後腦勺,讓司澤既緊張又安心。
然而這對於羊子惜來說,似乎還不夠。她雙臂環住司澤,胸前的一對柔軟緊緊地貼在司澤的胸膛上。司澤臉滾燙得像燒起來了一樣,聲音沙啞無力地說道:“你,你好點了嗎?”
羊子惜點了點頭,發髻在司澤的臉頰和下巴上蹭了蹭。她用比剛剛多了幾分氣力的聲音說道:“恩,你抱緊我。”
司澤覺得臉上癢癢的,可他沒有去撓,聽話的抱住了羊子惜。兩人安靜地抱著對方,不知過了多久。來自羊子惜的溫度依然讓司澤心慌意亂,彷彿她隨時都要死去一樣。
司澤不禁喃喃地說道:“羊子惜,你不要死。”
羊子惜沉沉地回答:“你放心,我不會死。”
雖然如此,司澤還是不放心,他想給羊子惜更多的溫暖,可是他們之間始終隔著死物。他突然下了決心,溫柔地扶著羊子惜的肩膀,將她的身體扶正,讓她能夠藉著微弱的月光看清自己的面容。
司澤正要開口,羊子惜卻伸出手指封住了他要說的話。羊子惜嫣然一笑,輕輕地晃動身體,司澤為她搭上的披風就順著手臂滑了下來。再然後,立在司澤嘴邊的手指移開了,換上了另外一個更為柔軟潮濕的東西。
司澤睡醒時,窗邊地上的銀輝漸漸變成了金黃。羊子惜正站在金色的朝陽中,出神地望著遠方。
羊子惜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的紗衣,司澤凝望著她的背影,卻能清晰地回憶出那件紗衣之下凝脂般的白皙嫩滑。月色曾為那光潔的背部凝上一層寒霜。因為用力時突起的琵琶骨和下陷的背脊,那層寒霜之間還生出了陰影和溝壑。當背部的寒霜迅速褪去,光滑柔軟的雙腿搭在他雙肩時,散亂在綢緞間的青絲,微微睜開的迷濛的雙眼,圓潤上突起的粉紅,森林中掩藏的秘境,讓司澤的汗水從每寸肌膚上冒了出來,卻毫不自知。
司澤飛快地甩了甩頭,不過那些春光旖旎的畫面卻是怎麼都甩不開。司澤覺得,現在他的耳邊還響著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嬌喘。昨夜那被重重包裹的火熱,能讓寒冬暖然似春。
司澤冷靜了許久,才從床上坐起來。不過羊子惜似乎沒注意到他,她的背脊如松般挺拔,堅硬,紋絲不動。此刻,她執著地看著窗外起伏的山巒,即使那裡什麼都沒有。
司澤抬頭,平靜地說道:“羊統領,你不用等了,墨王不會來的。”
羊子惜猛然回頭,目若利刃,面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