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景本來不想現在和田生討論他收徒一事的,不過既然田生無意間中說起了,索性就說個清楚好了。於是,阿景問道:“她就是邱林嗎?她家住在哪裡?家中還有哪些人?都是做什麼?”
阿景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田生都老老實實地回答:“她家就住在離我們不遠的小餘巷。家裡有爺爺,奶奶,她爹和她娘。她爺爺以前是個木匠,後來年紀大了,就沒做木活了。她爹也是木匠,做一些普通的木工,經常幫鄰居家修繕桌子板凳什麼的。”
田生說完,手上的筷子也放下了,正襟危坐地望著阿景。
阿景看著田生緊張兮兮的模樣,苦笑著說道:“田生,你自己都需要一個師父,你不去找,卻還當起別人的師父來了。”
田生無從辯駁,又低下了頭。
阿景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窗外:“田生,你看這外面的大街,人來人往。但一眼看去,就知道哪些人是這王都的主人,哪些人是這王都的僕從。”
田生順著阿景的視線往去處去,連他這種常年獨自在家的人,都能勉強分辨一二了。
阿景繼續說道:“你看到街邊賣板凳、賣木桶的那個木匠了嗎?若他是個熟練的木匠,他一天從早忙到晚,大概能做兩把那樣的椅子,一把椅子大概能賣十個貝幣。或者做十個木桶,一個木桶賣兩三個貝幣。還有他旁邊那個賣餅的男人,他的筐子大概一下子能裝七八十個餅,兩個餅賣一個貝幣。要做那麼多的餅,每天應該天不亮就要爬起來,準備麵粉和調料,和麵,烤熟,然後再裝好一起拿出來賣。即使運氣再好,也要賣到太陽落山才能賣完。”
阿景又轉頭回來,看著桌上兩盤菜:“福壽有餘,用的不是普通的魚,是??水裡的箴魚,雖然形狀跟普通的魚差不多,但卻有像針一樣的喙,吃了箴魚的肉就不會得疫病,所以才叫福壽魚片。還有這個,名列前旄,旄是指旄牛,這種牛四肢關節上都長著長長的毛,能在嚴寒的地方生存下來。這道福壽魚片,二百個貝幣。而這個名列前旄,要五百個貝幣。”
田生難以置信地望著阿景,差點就想把自己肚子裡剛剛吃下的東西吐出來。
阿景見狀,聳聳肩,平靜地說道:“這座半仙樓,一共七層。越往上,你能吃到的,見識到的稀罕東西越多。箴魚、旄牛其實不是十分罕見的東西,就算是千年的玄龜、祥瑞的鹿蜀,你吃得起,樓裡的人也能給你弄來。要不然這裡為什麼要叫半仙樓呢?”
田生張大著嘴,吞吞吐吐地說道:“原來,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阿景神色如常:“別說這些東西平常百姓吃不起,如果他們真的捨得畢生積蓄,想去樓上試一試,那些異獸的靈氣也不是他們的身體能夠承受得了的,吃下去很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田生眉頭緊皺,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正要出聲,卻見阿景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而實際上,即便在這半仙樓的頂樓大吃一頓,也抵不上當初你在載天山誤服下去的那一小戳長夫丹的價值。”
田生頓時瞪大眼睛,下一刻又垂下眼簾,一臉灰敗。
阿景心有不忍,柔聲安慰道:“田生,你與我都是幸運之人。你有天地劍,那是上古大神的武器。僅憑著這一把劍,你的修為就可以提升至此。而我,我鑄劍技藝精湛,我可以進入千辰閣,有大宅子住,能賺到許許多多的貝幣。不過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千辰閣的人都不是尋常之人,他們有錢,可以買到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但卻依然鮮有修為高深的修士。”
阿景的語氣漸漸變得強硬:“田生,不管載天山上的長老弟子,還是其他各門各派的修士,都是一樣的。他們或多或少都能和神靈沾上關系,沒有後顧之憂,可以一心投入修行之中。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會擔憂沒有合適的丹藥或者法器,會在修行時受阻。”
阿景再次看向窗外繁華喧鬧的大街:“那些做著木工賣著燒餅的百姓,他們本就不該參與到修行中來。你可能會覺得不公平,可是這世間從來都是按照既定的規則執行。什麼神靈,什麼血統,也許只是萬年前的偶然。但延續到了現在,卻被鑄成了碑文,奉為了法典,被敬仰被崇尚,成為每個人腦中根深蒂固的烙印。所以,木匠的女兒即使不再成為木匠,也不該修行。她也沒有能力修行。”
田生好久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過了:“阿景,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其實你不用描述得那麼細致的,我也沒有那麼笨,我懂的。”
“可是,”田生雙眸突然明亮起來,“邱林和莊軒他倆真的很好,很聰明,比我當初剛修行的時候進步快多了。其實,你也覺得修士和百姓之間是沒有差別的,對不對?你也覺得再平凡的人都可以修行的,都有機會成仙的,對不對?”
阿景嘆氣地說道:“田生,他們如今進步很快,那是因為他們剛剛開始修行,自然能夠一日千裡。可等他們修為慢慢高起來呢?他們需要的不僅是你這個師父,還需要貝幣,需要丹藥,需要法器,需要家人的理解與支援。兩人的出身已經註定了他們在修行這條路上走不遠的。田生,這不是你一人能夠決定的。”
田生猛烈地搖了搖頭,咬著牙說道:“阿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和邱林相識的這麼久以來,我從來沒有好好想過我和她的事,沒有想過我作為師父的責任,可是現在我想清楚了。阿景,謝謝你,你說的沒錯,他們的修行不是我一個人能夠決定的。所以他們到底能在修行這條路上走多遠,其實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不是嗎?邱林既然認了我當師父,我就不能辜負她。我喜歡莊軒那個男孩子,若他來找我,我就不會不管他。”
田生越說越快,像是害怕一停下來就會被阿景無情地反駁一樣:“阿景,對不起,我知道你最不喜歡惹麻煩,最討厭節外生枝。但是,在這件事上,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理解我。阿景,我這一路跟著你,很少那麼認真的做一件事。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的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那麼不贊同。你可不可以不要不高興?如果你一定要反對的話,我,我再想想怎麼辦……”
田生臉漲得通紅,他支支吾吾地想為自己辯解,可是卻發現言辭已經匱乏了。
“田生,他倆能在修行路上走多遠,不是你一個人能夠決定的。你看,到現在,他倆連一把像樣的劍都沒有。”阿景說著,臉上的嚴肅卻逐漸化了開來,各種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有苦澀,有無奈,有沉思,也有熾熱和神往。
最後,阿景突然笑了起來:“所以,田生你真是笨啊。我現在是千辰閣的十三閣主,從千辰閣隨便挑幾把劍,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你居然也不找我商量商量。你說你,缺了我,你一個人能幹什麼。”
田生傻愣了半天,才跟著阿景一起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覺得肚子更餓了。桌上的菜該趁熱吃了,要不然太浪費了。當然對田生來說,不是浪費了珍貴的食材,只是浪費了阿景的貝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