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王專注地盯著棋盤,旁若無人。他手裡捏著一枚白子,懸在棋盤上方,一會移到這個角落,一會又置於中央,猶疑不決,遲遲落不下去,似乎要做的這個決定關乎重大,一不小心半生的心血就會毀於一旦,追悔莫及。
華霄把墨王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輕蔑更甚,他覺得墨王只是在裝腔作勢而已,如今不論墨王在做些什麼,都無足輕重。不過華霄還是收起這些無關的念頭,集中精神。他來之前,青望就提醒過他,不要自以為是,掉以輕心。
既然墨王一副不願搭理他的模樣,華霄也懶得客套,開門見山:“王叔,你還記得最後一次見父王時的情形嗎?你們之間說過些什麼,或者他當時有什麼異樣,有沒有提到一些奇怪的事?”
“啪”的一聲,墨王手中的白子終於落了下去,堅定而有力。
墨王換換抬頭,似笑非笑“那麼遠的事情,我可記不清楚了。我還以為侄兒今日來看我,是有什麼好訊息要帶給我呢。怎麼,你父王還沒死嗎?”
華霄溫和地笑著:“有勞王叔掛心了,我父王雖然還在昏迷當中,不過病情沒有惡化。二弟沐馮也在四處為父王求藥,想必父王馬上就能好轉,能醒過來了。”
墨王連連點頭:“兄友弟恭,不錯不錯。”
華霄胸口一陣惡寒,正想就此打住,墨王卻沉浸到了回憶之中,悠然自在地長篇大論起來:“說起來,我也好長時間沒見到沐馮和青望了,不知你們三兄弟如今怎麼樣了,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麼喜歡在一起嬉戲打鬧。可惜我父王就只有我和朱王兩個兒子,雖然說也能互相扶持吧,但還是不夠熱鬧,真是羨慕你們啊。”
“王叔……”
“小時候你好像是和青望的感情最好,你說什麼他都聽你的,你讓他去幹什麼都可以。畢竟他看起來最沒心眼兒,不爭不搶,整天嘻嘻哈哈的,跟誰都能做朋友似得。你說他也不顧忌一下自己的身份,對人一點戒心也沒有,這對於一個公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的品性。”
“青望很好。王叔,我問你……”
“沐馮就好一點,那個小東西一看就是心裡藏著些心思的。不過王室之人,若私下真沒有些打算,也不配作國君的孩子。而且沐馮面上還是恭順有禮,循規蹈矩,叫人討厭不起來。對了,你方才說他去幫你父王求藥去了?真是有孝心之人。如今你們一人掌管國事,一人為父治病,很和睦嘛。你父王知道了,肯定會十分欣慰的。”
“王叔,多謝你的關心了!”華霄對墨王說的這些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高聲打斷:“我此次來,是想知道,父王最後一次來見你時,你們都說了些什麼?若你記不太清了,那還記得些什麼,就說什麼吧。”
墨王說話間被華霄無端打斷,卻也不惱,饒有興致地看著華霄,一臉的戲謔:“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說了,你就會相信我嗎?”
華霄聽出墨王有鬆口的意思,連忙說道:“王叔這院子雖然大,但是就你一人,也顯得太冷清了,若是想要找幾個人來陪你,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果然,墨王抬起了頭,神采奕奕地盯著華霄。
華霄罕見地對墨王露出一個笑容:“又或者王叔想要其他的東西,也可以告訴我,若是力所能及之事,我也沒有理由拒絕,不是嗎?王叔,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對你沒有惡意。你盡管告訴我你所知的,我便沒有不信的道理。”
墨王眉目漸漸舒展,情深意長地說道:“年輕人,就是太心急了,我知道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些什麼。我不是一直在說嗎,是你一點耐心都沒有。而且,我從未想過要從你那裡得到任何回報。”
華霄已經沒了耐心,立刻說道:“那就請王叔不要再賣關子了。”
墨王長嘆一口氣:“好侄兒,你誤會我了。我提到沐馮和青望,十分感慨你們兄弟之間的深厚情誼,結果你就沉不住氣了。看來你今日能來找我,不僅是為你父王的事情煩心吧。”
華霄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墨王。
墨王沒有絲毫迴避華霄的目光,看似無心地說道:“其實這王位之爭,永遠都不算晚,也永遠都不算早。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樣的答案,想給天下人一個什麼樣的答案,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可以了,我的話你又何必在意呢?”
華霄依然默默無語,眉宇間看不出任何情緒,似乎對墨王的話不為所動,並且固執地探索著他問題的答案。
墨王見狀,突然高聲大笑,雙眼瞬間變得深不見底,周身透出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冷意:“我們北國王室,是上神後裔,身份高貴。從一出生,就註定受萬人敬仰。我們血脈中流淌著的,已經足夠彰顯無上的榮譽。北國屹立於北方,已有千年之久,無人能撼動我們的地位,無人能與我們王室比肩,不僅是因為我們足夠強大英明,更是因為我們是上神的選擇。”
華霄愣神,墨王這又是怎麼了?
墨王一揮手,手直直地指向天空,眼睛卻死死地抓著華霄:“九天之上,我們的祖先一直在看著我們,為我們移山填海,為我們呼風喚雨。驚天之雷,是他們對我們的警告,鳳凰齊飛,是他們對我們的認可。若沒有神靈的庇佑,北國如何能夠千秋萬代,永垂不朽?”
華霄眉頭緊皺,卻又攝於墨王此時的威嚴,不敢出聲,甚至不敢有半點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墨王緩緩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我,墨王,同樣是上神的選擇,受上神的庇佑,因此父王才會立我為太子,我才應該是如今北國的國君,是這世間最尊貴的人。”
那一刻,華霄竟然有一種錯覺,他此刻正置身神廟大殿,地壇天宮,看著眼前的人接受上天的旨意。
墨王的聲音平緩了些,但依然字字如重錘一樣砸在華霄心口:“其實我與你父王之間,從未有過多少手足之情。他留我性命,並不是因為他顧念兄弟之名。他惶惶不可終日,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造反篡位,是逆天之舉。那日他來我這裡,我不過是告訴他,我夢見了父王,夢見了北國歷任國君,夢見了九天之上的神靈。他們已經知曉了朱王的惡行,對朱王的審判即將來臨。篡權謀位,違背天意之人,會有什麼後果,朱王應該比我更清楚。我其實也在日夜為朱王祝告求福,希望他能早日醒過來。若他就這麼安詳地走了,諸神都不會答應。”
華霄整個人籠罩在墨王的陰影當中,冷汗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劃過鼻樑,嘴角,他卻沒有一點感覺,只是顫抖著說道:“王叔,你瘋了。”
墨王狂妄放蕩地一笑,朗聲說道:“北國國君,受命於天,豈是無恥小人能夠從中左右的。朱王他妄圖改天換命,必不得善終。你以為你大權在握,就能登上那無上的寶座嗎?就算沒有我,你以為上神會選你繼任北國國君之位嗎?華霄,我不是你的敵人,我對你沒有惡意。若有一天,你真的寸步難行,那麼阻礙你的,不是我,是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