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寧瑩潔來說離婚最初的日子過得很是不尋常,離開艾春明和小惠回到孃家的幾天裡,心情似乎平靜下來了,以前她為睡不好覺而焦心的困擾一下子沒有了,她感到身心無比地放鬆,可是隻要一走到大街上相熟不相熟的人望上她一眼,她就會覺得緊張,好像她做了什麼虧心事,人們總用一雙敵意火辣的眼睛瞅著她,為了避免她的心理上産生這種緊張的情緒,她大可不必迎對眾多人的目光,她把自己關在家裡盡可能減少外出,自然而然地她的生活開始變得簡單而有規律。
沒有出門逛街的閑情,沒有發展關系延續友情必須的應酬,凡是別人的邀請她都找個理由推託,要是放在以前,不在繁忙愉快的應酬中顯露一下自己的才能她會覺得心裡壓抑生活無味,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竟然很快適應了現有的生活,而且這種生活將伴隨她走過相當長的一段時日。
家這時成了她的避風港,在風起浪湧的大海中停泊在平靜港灣裡的遊船無須經受遠航時劈面肆虐的狂濤巨浪洶湧波濤,她足足用心地感受著這份清淨。
家和醫院工作的病房是她往返的兩個目的地,除此以外就是吃飯睡覺再沒有別的什麼了,這種既簡單又規律的生活幫她忘掉好多煩惱和痛苦,因為接觸太多的人和事很可能會觸景傷情追懷往昔,上班時她只要專心一意地忙她的工作拿出一個工作狂的狀態來按部就班按流程照規範做好每件事就行了,下班後她把自己鎖在家裡,爸媽理解她不想說話也不會跟她計較什麼,她不想和她們一同前往到商店或是市場上購物到公園遊玩到劇場看戲他們不勉強她。
既然還要生活下去,生活中的某些人和事必須去面對,這給她帶來深深的痛苦,無疑是對她無比脆弱的心再次的刺痛,護辦室裡那幾個喜歡撓首弄姿專愛談論吃穿對別人的私事有著天然濃厚興趣的家夥,總是伺機撥弄她最易觸痛的那根敏感的神經,為了應付她們的一個眼神和含義莫測的微笑,她都快撐不下去了,生平第一次她深深體味到人言可畏,更讓她感到心痛不已的她不得不遭受隱忍來自她們的猜疑揣度頗含深意的一瞥,她想過絕地反擊找回她失去的尊嚴與淺薄和陋俗宣戰,面對她們不疼不癢旁敲側擊甚至是不懷好意的一舉一動她還是忍了,是董見雅對她的安撫熄滅了她胸中的怒火,她由衷地敬佩董見雅的人格,寧瑩潔清楚這裡麵包含了董見雅對她的濃濃的友情,盡管她們在許多問題上有著不同的見解,甚至有過面紅耳赤的強烈對白,現在看起來董見雅沒有真正地記恨過她,董見雅能在這個紛繁的世界上始終保持沉默並以她特有的方式關注著她已然證明瞭這一切。
從某種意義上講可以說董見雅的沉默就是對她現金最好的一種支援,在這件事情中寧瑩潔看到了友情的可貴,心裡時常泛起感激的漣漪,那是幸福的暖流透過心房時引起的震顫。
艾春明和寧瑩潔的離婚風波在艾春明所在的華光金屬製品廠一度成了老阿姨熱議的談資,如果當初艾春明和言中慶千裡迢迢來sh只是為了進她們這家非國營大廠讓這些老阿姨好生奇怪,那麼接下來發生在艾春明身上的一系列事件簡直就令她們感到震驚了。
一到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車間廠房裡就會響起一片老阿姨們邊吃飯邊聊天的笑鬧聲,什麼東家長西家短;服裝的流行趨勢;最近亮相最多的明星的私生活;等等等等,沒有說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閑聊的內容涉及面之廣無所不包,她們津津樂道並樂此不疲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們把這當作工作之餘最好的消遣,每到午間休息時分這裡儼然是一個戲劇大舞臺,每天都展演著不同的劇目,而這裡的每個人每天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這天她們的話題先是落在大齡回滬知情身上,知情的生活一個很重要的部分自然少不了發生在這些少男少女間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當話題的關鍵點切入到男女間的一個“情”字時有些人不免傷感起來,在這個老阿姨的群體中就不乏有曾經在北大荒和yn插隊的曾經的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她們說起插隊的經歷,都是一肚子倒不完的苦水,親生的經歷使她們在演繹起來時自然是真情的流露感人至深,也許是想換一下壓抑的氣氛也可能是說話的人聯想太豐富,話題一下子轉移了,聽起來不是有意的,酷似一次正常的淡出和漸入的轉換。
“哎,你們扯那麼遠幹什麼,還是說說我們身邊的事吧。”
一個老阿姨還沉靜在剛才那個sh小阿妹和紹興阿哥戀愛的故事中,完全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她不滿地打斷了對面燙發女人的提議。
“我們身邊有什麼好說的,一個好好的故事就這樣斷送掉了,沒勁!”
燙發女人不屑地斜了她一眼,環顧一週詭秘地笑道:“供銷科那個叫什麼的昆明阿鄉離婚了,”她故意停頓一下好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把目光逐一掃到每個人臉上,見眾人驚愕得目瞪口呆,她繼續道:“不聲不響的還以為紙能包得住火呢,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自以為聰明想遮就遮得住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沒等聽講的人完全清醒過來,一個老阿姨忍不住懷疑說:“這種話不好亂講的,你有什麼根據?”
跟著眾人一哄而起地吵吵開了,簡直像炸開了鍋,對她們而言這無疑是個爆炸性的新聞,這個事件強烈地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眾人七嘴八舌說話欲一時間被激發起來。
“是啊,不好亂講的,亂講話會遭天打雷劈的。”
“噓,我還是不相信,小艾那麼優秀的人怎麼會離婚呢。”
“你說說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好像你就是判他們離婚的法官似的。”
……
“你們聽我說嘛,聽我說嘛,”燙發女人惡聲惡氣朝這些懷疑她的人嚷起來,“我是聽我鄰居的一個親戚說的,這個人和小艾住在一個裡弄。”
眾人的吵嚷聲驟然停歇下來,像聽了某種權威性的發布,不再懷疑這則訊息的準確性與真實性,個個瞪著一雙眼睛一副等待發落的樣子,極認真地注視著燙發女人。
“聽那個親戚說,家裡的東西女方什麼都沒要,走的時候只帶走一支大皮箱。興許皮箱裡大有文章也說不定。”
燙發女人的這習話再次激起眾人高漲的熱情,像被壓抑了很久,她們要盡情釋放一下自己。
“才不會呢,皮箱裡盛得再多也裝不下一個海。”
“外道了不是,我是說存摺或是金條一類的東西。”燙發女人進行著有力的回擊。
剛才說話的人也不甘示弱,她把矛頭又指向燙發女人,“淺薄!整個一個小市民觀念,整天就知道錢啊錢啊的。”
有人插話,“本來嘛,聽講女方家原本就是sh的大資本家,才不會稀罕那點小貓小狗的東西呢。”
“本來他們就不合適嘛,一個昆明來的阿鄉和一個大sh資本家的千金小姐,喔唷,真是作孽呀!”
“他們到底是為什麼啊。”
“還不是為那個撿來的孩子。”
“難說,也許早就有隔閡了呢。”最後,燙發女人以一副先知者的姿態,自以為高明地作了總結性的發言,她說:“應該這樣來看待這件事情,多半是一見鐘情的婚姻造成的惡果,寧瑩潔迷戀艾春明的英俊和來自西南的鄉土氣息,艾春明看中的是寧瑩潔美豔動人的外表,寧瑩潔以為跟心愛的人同出一個屋簷下就從此獲得了幸福,哪知婚後生活現實而嚴酷,這與她理想的那種生活格格不入,要知道寧瑩潔可是出自養尊處優的資本家的闊小姐,她哪裡能經受得住現實生活的考驗,特別是當一個不明不白的小孩走進她們的家庭後,她彷彿覺得自己受了騙一樣,這才意識到她為艾春明付出的代價實在太慘重了,離婚當然就是她們必然的選擇,要我說倉促匆忙的婚姻到頭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顯然她的言論震駭住現場的聽眾,她們木呆呆的表情足以證明她們的驚愕和信服。
像這樣聽風就是雨的傳播在我們的這個社會不一而足,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種傳播的背後強有力地顯示著人們對他人私生活的濃厚興趣,盡管你鄙視和厭惡這些人的無知無聊和她們身上的世俗之氣,這種風習依然存在,而且長期持久的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發揮著它巨大的威力,且不說傳播對當事人將産生什麼樣的影響,就事情本身就夠讓人頭疼的了,有時候一件事對當事人來說是異常痛苦的,但對宣講傳播它的人來說卻是一件樂事,人們喜歡傳播諸如夫妻離異這樣的事情,正是因為這種事像精彩的文藝節目那樣刺激興奮著人的神經。
與寧瑩潔相比艾春明算得上幸運了,他沒有遇到寧瑩潔那樣來自外界的精神困擾,卻也不無痛苦地感受著周圍環繞他的一切。
艾春明同寧瑩潔離婚一事開始的幾天在供銷科也傳得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除他之外的幾個人閑來無事時就把艾春明當作談論的物件,本來這不過是一樁普普通通的離婚案,在他們眼裡被他們豐富的想象力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說什麼這是大sh和小昆明的較量,富貴與貧賤的角逐,兩種不同文化不同習俗的殊死搏鬥,這種言論是基於對艾春明的同情産生的,具有一定的傾向性,自然艾春明就成了受保護和憐憫的一方,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當艾春明保持沉靜的時候,他們會說艾春明還沒有走出痛苦的陰影,因為惠惠生病艾春明請假不來上班,他們說他逃避現實,他要是上班來得遲點,他們說他內心消沉對生活失去了信心,倘若他有一天上班前沒顧得上吃早飯,他們便認定他不再愛惜自己的身體,是喪失人生樂趣的表現……凡此種種無論艾春明幹什麼,他們都能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釋,這種情形使得艾春明想笑不敢笑想哭不敢哭,面對這些既體現出愛心又令他無限煩惱的善行義舉,他只能默默地承受著,他在內心希冀時間能過得快點讓時間去沖淡一切,因此他盡可能平靜地泰然自若地領受同事投來的捉摸不定的目光,當初惠惠從天而降般地闖入他的生活不也遭來廠裡轟動效應的議論,人活在世哪個人前不說人,哪個人背後不被人說,人嘴兩張皮,只要你活在世上一天別人就要對你品頭論足,換句話說從你脫離母體來到人世的那一刻起,別人就獲得了對你說三道四的權利,心胸寬廣些吧,這可以給本不快樂的生活減輕許多心理負擔,減少許多無謂的煩惱。
同樣的一件事情在艾春明居住的同福裡就沒有引起軒然大波,似乎同福裡的居民個個都是徹頭徹尾的知情者,也許是左鄰右挨的緣故,她們多少嗅到點什麼,寧瑩潔走的那天她們親眼看見寧瑩潔面色平靜提著一支皮箱從樓梯上走下來,當就要跨出弄堂口的一瞬間她猛地一回頭朝只露著鳳毛麟角的三層樓她家所在位置深情地望了一眼,好像那一刻她要永遠記住這一瞬間,她帶著滾落下來的一掬熱淚一溜煙跑了出去,艾春明沒有出門,能描述當時情況的人都能證明艾春明家事前沒有傳出吵鬧聲,在以後的幾天裡,同福裡的居民一直都保持著沉默,誰也不主動挑起話頭,好像這事從來不曾發生一樣,她們的生活也沒有因此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