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衛衍便知道,這人不好對付。
果然,這一戰一直從午夜持續到天明,當初升的朝陽越過地平線,赫連淳鋒下令回撤休整,暫停了這打破了和平協定的第一仗。
而在這次的交鋒中,雙方皆傷亡慘重,衛衍未下令追擊,命人帶著重傷的將士及殘損的兵器撤回營帳,他自己則是站在原地久久凝視。
原本貧瘠的黃土上此時早已經是一片狼藉,放眼望去,滿目皆是兩國戰士及馬匹的屍體,鮮血從他們體內不斷溢位,染紅了這片土地,又順著寒冬幹裂開的泥土縫隙滴落,不知流向了哪裡,一陣風吹過,吹起一陣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衛衍動了動,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張略顯稚嫩的面龐上,半響,上前單膝跪地,伸手替他合上瞪向天空的雙眼。
呂義水策馬來到他身後:“將軍,回去吧。”
沙場無情,只要有戰爭就會有人犧牲,這是衛衍自幼便明白的道理,可是過慣了安寧平和的日子,再突然接受這樣殘酷的殺戮,總讓人一時間難以釋懷。
他直起身子閉了眼,壓下心底那幾分悲憐,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以往的冷靜與威嚴:“回營。”
戰後事務繁多,衛衍身為將軍,哪怕回營也無法休息。
校尉們統計了各部傷亡情況以及兵器耗損,衛衍看過後便開始起草奏摺,戰爭一旦開始,短期內定會頻繁交火,無論人員還是物資上的補給,都將是大問題。
安排好送往皇城的八百裡加急時已經過了晌午,他到井邊打了一桶冰水,兜頭澆下,沖去一身血氣,也藉著這寒意驅走滿身的疲倦。
衛衍回到自己營帳換衣時看了眼床上的男人,確認對方的病情沒再反複,總算安心一些,來不及多做停留,轉身又匆匆出了營帳,緊急召集所有將領商討之後的戰略。
陳子穆睡了一覺醒來,外頭天色還未全暗,營帳裡無人,他想到什麼,有些急切地穿上衣服,掀開門簾隨手拉住一個路過的衛兵問道:“將軍回來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他才有些恍惚地鬆手,小聲向對方道了謝。
待那衛兵離開,陳子穆反身回到營帳,伸手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裡頭是還沒來得及平複劇烈顫動的心髒。
已經多少年沒有感受過這種名為“害怕”的情緒了......似乎自那年母後離去後,再無人能這樣牽動他的感官,這份恐懼來得猛烈又真實,甚至是連先帝駕崩時都未曾出現過的。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冷靜,足夠強大,足以面對一切突如其來的挑戰。卻不知,原來所謂的無堅不摧,不過只是沒遇到那個能夠影響到他的人罷了。
衛衍還在主帳忙著,陳子穆獨自去夥房用飯,因為軍隊人多,哪怕幾個夥房也容不下,所以按照軍中規矩,用飯是分批進行的,大家排隊打飯,吃完的將士離開,之後的人接上,如此一直到眾人都用飯結束,
以往大家總會互相招呼,趁著等候的間隙聊上幾句,有時聊些家鄉的風貌,有時說說對日後的打算,但這日夥房卻出奇的安靜,等候者低頭不語,輪上的也只顧埋頭吃著飯。
他們中,有些人帶了傷,有些沒傷舉著筷子的手卻止不住地微顫著,那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陳子穆抬頭掃視了一圈,大概多少能猜到是今日的戰況並不樂觀,他低頭快速地吃完了碗中的食物,起身給之後計程車兵讓了位置。
回帳後依舊不見衛衍,倒是趙連濟繁忙中還記得讓趙二傅送了藥來。
趙二傅神色肅穆,難得的沒有多話,打了聲招呼放下藥碗便急著要走,陳子穆喊住對方問了幾句,這才知道傷亡竟然如此慘重,醫帳那頭此時一片兵荒馬亂。
僅猶豫了片刻,他仰頭喝下那碗中的藥水,開口道:“你等等,我隨你一同回去。”
因為傷員太多,許多沒受傷計程車兵都到醫帳幫忙做簡單包紮,夥房原本負責生火做飯計程車兵也都在幫忙煎藥,三位軍醫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但人手依舊不夠,趙連濟見到與趙二傅一同回來的陳子穆,簡直像見到了救星。
但其他兩位軍醫沒見過陳子穆,對忽然出現在醫帳的男人並不信任,又見他半睜著鳳眸,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實不像什麼能力卓越之人,心中更加懷疑起來。
趙連濟此時卻顧不得他人目光,已經將正骨板塞到他手中,匆忙交代道:“勞煩公子替我看看那幾位骨折的傷者,若是再拖下去,日後怕是要留下病根了。”
陳子穆微微點頭,拿著東西就朝最前方放置傷員的簡易木板床走去,他的手法幹淨利落,那傷者還未反應過來,被突如其來疼痛激的慘叫了一聲,再去看時,原本扭曲的腿骨已經推回了原位。
旁邊守著的小兵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回神驚道:“您...您怎麼不說一聲,這萬一咬到口舌...”
許多醫者在正骨時會讓患者咬上布帕,防止他們咬傷自己。
“身為冉郢計程車兵,這點疼都忍不了,還如何上得了戰場。”陳子穆惺忪的睡眼中透出幾縷寒光,手上動作未慢下半分,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擺動,不一會兒便用白紗將木板固定在了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