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榕樹下,嚴如面色溫婉而平靜。她目光平視過來,恰好看到顧唯深一步步走下臺階。
眼前這道高大偉岸的身影,早已不在是兒時牙牙學步的蹣跚。他的五官像極了顧長引,尤其那微微一笑,眼角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溫柔之色,簡直就與三十多年前的顧長引一模一樣。
嚴如心中似有感嘆,她的以寧十足遺傳了顧長引性格中的冷漠寡淡,而顧唯深,卻遺傳到顧長引深情不羈的那一面。
“呵呵。”想到此,嚴如禁不住冷笑聲。是啊,顧長引心中那份情深,這輩子只給過一個女人。所以當年,他給他最愛的女人生的孩子,取名叫唯深。
卻給她的兒子,取名以寧。
以寧?安寧如水,他無非就是想要她一輩子都平靜無爭。
可是顧長引,我們夫妻三十多年,你卻從來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
顧太太的身份?
還是顧家這份權勢?
“三兒。”嚴如開口,輕輕喚著面前的人。
顧唯深眼底的深情瞬間變的深刻,他單手插兜站在原地,幽暗的目光掠過這株遮天蔽日的榕樹,薄唇不自覺挽起。
小的時候,每到盛夏時節,嚴如都會吩咐傭人在這株榕樹下搭好藤椅、鞦韆,以供他們兄弟三人玩耍。
小時候的顧唯深很淘氣,上躥下跳沒有一刻消停。全家人都寵著他,又要老爺子護著,哪怕闖禍他都不怕。以至於每年暑假,顧家的三位少爺都能把顧家鬧個天翻地覆。
盛夏午後的陽光最毒,嚴如擔心孩子們中暑,每日都會親自煮好酸梅湯,然後用冰塊鎮著,放在樹下的長桌前。等到顧唯深跑的滿頭大汗時,她總是笑眯眯朝他招招手,喚道:“三兒,到媽媽這裡來。”
年幼的顧唯深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就屁顛顛跑過去,帶著滿頭的汗水蹭到嚴如懷裡,在她跟前撒嬌:“媽媽,我好熱,我想吃冰淇淋。”
“三兒乖,媽媽給你冰了酸梅湯,你胃不好,不能吃太冷的東西。”
“唔。”顧唯深皺著眉,不情不願的點頭。
見他答應,嚴如立刻拿出瓷壺,將早已用冰塊鎮涼的酸梅湯倒出來,一小口一小口餵給他喝。那時候他們母子兩人就坐在這株榕樹下,有說有笑,情真意切。
後來很多人都說,顧太太最疼小兒子。而從小到大顧唯深也覺得,媽媽最疼他,媽媽給予他的關懷和照顧,甚至超過她對二哥的疼愛。
所以若不是嚴如親口說出來,顧唯深絕不會想到,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心口驀然泛起一陣酸意,顧唯深垂下的眼睛裡,有絲絲縷縷的痛楚閃過。原來嚴如所有對他的疼寵,就只為今天的親手捧殺?!
“你有話想對我說嗎?”
嚴如再次開口的聲音,拉回顧唯深飄遠的思緒。他眯了眯眼,放在褲袋裡的那隻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顧唯深微微一笑,幾經翻湧的心思沉澱下來,最終卻只說道:“這多年那些母慈子孝的畫面,都是你裝出來的嗎?”
嚴如眉間淡淡蹙了下,繼而彎起唇,“你還在襁褓的時候,很喜歡哭,幾乎每天晚上我都不能安睡。每當把你哄睡,我就坐在床邊,一瞬不瞬的盯著你看。記不清有多少次,我差點就要忍不住那個掐死你的念頭!”
頓了下,她低笑一聲,道:“這些年我養你教你,不曾虧待過你半點。三兒,我對你,仁至義盡,不曾虧欠過你什麼。”
不曾虧欠?顧唯深緩緩彎起唇,因為這四個字,無聲的低笑起來。
他抬眸,那雙幽暗深沉的眼睛,直抵嚴如心尖,“你疼我寵我,就是想要把我捧上雲端,然後再把我狠狠拉下來,是嗎?”
垂在身側的雙手倏然收緊,嚴如沒有迴避他的眼睛,“是。”
她的回答不曾有一絲猶豫,顧唯深笑了笑,轉而抬起腳,朝她走了過來。
眼見他靠近,嚴如下意識往後倒退幾步。
男人上前的腳步倏然停住,隨後他彎下腰,深深的在嚴如面前鞠下一躬,“媽。”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每一次他犯錯撒嬌時,也都是這幅語調。嚴如怔了怔,盯著顧唯深緊蹙的眉頭,下意識就想伸手為他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