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簫勉強控制著心裡的激動,淡淡笑道:“世上只怕也沒有什麼人能忍心欺騙夫人。”
“玉羅剎”道:“你呢?”
孟玉簫道:“在下究竟也是個人,是麼?”
“玉羅剎”咯咯笑道:“好,你很好。”
她突然拍了拍手,花叢間便走出個人來。
夢一般的月光下,只見她深沉的眼睛裡,凝聚著敘不盡的悲哀,蒼白的面靨上,帶著種說不出的憂鬱,這深沉的悲哀與憂鬱,並未能損傷她的美麗,卻更使她有種動人心魄的魅力。
她看來已非人間的絕色,她看來竟似天上的花神,將玫瑰的豔麗,蘭花的清幽,菊花的高雅,牡丹的端淑,全都聚集在一身。
剎那間孟玉簫只覺天旋地轉,幾乎連呼吸俱都停止。
“玉羅剎”凝視著他,絕不肯放過他面上表情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指著花叢中走出的紅鳳凰,一字字道:“你再瞧瞧,認不認得她?”
孟玉簫舉杯一飲而盡,道:“不認得。”
“不認得”這雖然是簡簡單單三個字,但孟玉簫卻不知費了多少力氣,才說出來的,這三個字就像是三柄刀,刺破了他的咽喉,這三個字就像是三團灼熱的火焰,滾過了他的舌頭,燒焦了他的心。
明明是他最親切、最心愛的人,但他卻偏偏只有咬緊牙關說“不認得。”世上又有什麼比這更令人痛心的事。
明明是他世上剩下的惟一親人,但他卻偏偏只能視之為陌路,世上又有什麼比這更殘酷的事。
酒入咽喉,芬芳的美酒,也變得說不出的苦澀,人生本是杯苦酒,這杯苦酒他只有喝下去。
“玉羅剎”轉向紅鳳凰,道:“你可認得他?”
紅鳳凰蒼白的臉,沒有絲毫的表情,冷冷道:“不認得。”
明明是他未來的妻子,但卻當著他的面說不認得他,這三個字也像是三支箭,刺入了孟玉簫的心。
“玉羅剎”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道:“若連她都不認得你,你想必就不會是那死了的孟玉簫了,再說……一個人若連他未來的妻子都不願相認,他縱然活著也等於死了。”
孟玉簫的心的確已死了,仰首大笑道:“夫人說得好,容在下敬夫人三杯。”
他自斟自飲,轉眼間已喝下了數十杯,甚至連紅鳳凰的轉身走回去時,他都未回頭去瞧她一眼。
“玉羅剎”笑道:“你醉了。”
孟玉簫舉杯道:“人生難得幾回醉?”
“玉羅剎”幽然道:“不錯,一醉解千愁,你醉吧。”
孟玉簫喃喃道:“只可惜這幾杯酒還醉不倒我。”
他卻不知他酒量雖好,這百花佳釀的酒力卻更異乎尋常,他全身飄飄然似已淩風,竟真的醉了。
只聽“玉羅剎”柔聲道:“醉吧,醉吧……置身在此險惡的江湖中,若連醉也不能醉時,人生就真的太悲慘了,下次你若還想醉,不妨再來尋我。”
醺醉中,他彷彿覺得眼前突然出現了許多高高矮矮的人影,每一個人的面目都是那麼猙獰可惡。
他又彷彿聽見“玉羅剎”道:“這孟玉簫只是個初入江湖的少年,各位總該相信了吧。”
江湖原來竟真是如此險惡,對每個陌生人的來歷都不肯放過,若不是“玉羅剎”,孟玉簫的麻煩只怕還多著哩。
孟玉簫心裡只覺對“玉羅剎”說不出有多麼感激,他努力想說幾句感激的話,卻含含糊糊連自己都不知說了些什麼。
他只聽得“玉羅剎”又道:“這少年今日既是我的客人,終生便都是我‘玉羅剎’的佳賓,今後若是沒有什麼必要各位最好莫要麻煩他,現在也讓他好好睡吧。”
孟玉簫醒來時,花香,月色,什麼都沒有了,熹微的曙光,已籠罩著大地,遠處不住有啁啾鳥語。
接著,他便瞧見一條婀娜的人影,自乳白色的晨霧中,踏著殘落的花瓣,飄飄走了過來。
她的來臨,彷彿為大地帶來陣清新的氣息,她目光閃動著的光亮,也是明朗而純真的,既不是“玉羅剎”那樣的鋒芒,那樣的媚豔,也沒有紅鳳凰那樣的悲哀和憂鬱,這複雜的世界在她眼中看來,似乎也是單純的。
她,是朱寶嬋!
而且在她身後還有一個風度翩翩的少年——丁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