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沐雪每日到翰林院時,先是掃塵拂灰,把架上的書卷都仔細拂淨,再整理排序,把前些日子批解、註釋好的史籍一一放回去,備翰林院學士們所用。
今日蘇沐雪看到書架空了一塊,剛好是她前陣子編修的前史,正有疑問,卻聽得林懷在身後的聲音,解釋道,“蘇大人,這批卷案被羽殿的宮女取走了”,
蘇沐雪微愣,不由問道,“是昭寧公主命人取的?”,林懷點頭,頗有些迂腐地嘆道,“本朝例來,翰林院哪許公主殿下的人隨意進出。今朝是聖上頒的口諭,打破了周朝的先例”,
說畢,林懷長嘆了氣,道,“公主殿下與皇子們同去尚書房,師從端太傅治學,卯入申出;再是校場騎馬射箭,師從御前統領學武,
皇上視昭寧公主如皇子,可見其受寵,雖公主殿下,學問騎射皆不遜於皇子,但,畢竟是...”,畢竟是女子,林懷止了言語,心照不宣。
蘇沐雪低頭整理書冊,見她如此專注,林懷沒說什麼,在旁邊坐下來,開啟案上的書卷,蘇沐雪停下手裡的動作,怔然不語。
金烏西沉,赤金的晚霞映在琉璃瓦上,官員相互行禮,踩著庭前灑落的餘暉離去,只留下蘇沐雪獨自坐在案前,專注的提筆點注著。
“蘇大人”,一襲水綠襦裙的宮女走進來喊道,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蘇沐雪微訝,停筆,抬眼看去,
小宮女頓了頓說道,“奴婢是奉公主殿下之命,請蘇大人把這些史籍送去羽殿”,說畢,小宮女把手裡的單子遞給蘇沐雪,心想公主果然料事如神,竟猜到蘇大人此刻仍沒離去。
紙上字跡俊秀而帶著遒勁,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可蘇沐雪知道,那是朝兒的字跡。
蘇沐雪按著單子把書卷整理好放進書匣裡,說道,“走罷”,小宮女乖順地跟在蘇沐雪身後,一襲水綠襦裙襯得小臉俏生生的,蘇沐雪放緩腳步,並肩交談的問道,“你叫何名?”,
小宮女臉上閃了紅暈,腳步頓了頓,落後蘇沐雪半步,期期艾艾,半響扭捏說道,“奴婢叫小螞蚱”,蘇沐雪淺笑,聲音溫柔,“這名字真有趣,誰給你取的?”,
小螞蚱苦著臉說道,“公主殿下取的,說奴婢喜著草綠,像只小螞蚱”,蘇沐雪挑了嘴角,彷彿看見公主童趣的時候。
一路行到內殿裡,見到周池羽獨坐在案後,手執紫毫,凝神題記著,案上的青玉筆筒雕的是仙鶴松椿圖,松下借玉料的糖色俏雕山石,工藝精湛奪造化,光是籽料雕琢成筆筒,可是罕見的,荷葉筆掭、青桃水丞,件件皆是難求之物。
紅燭搖曳的光,映在周池羽臉上,靜謐柔和,在明豔的燭火下,她的眉梢仍如染了寒露般,浸著涼意。
聽見腳步聲,周池羽停筆,抬眼,眼角綻出隱約鋒芒,清雋冷然的眉眼微展,卻也帶三分疏淡。
為著三分疏淡,蘇沐雪眼角黯然,低眉斂目行禮道,“下官見過公主殿下”,
“坐”,周池羽落筆在青玉筆架山,眼眸滑過蘇沐雪,移開,淡淡道,“蘇大人近日修編前史,對陳庸此人如何看?”,
蘇沐雪見她手中所握的正是自己前幾日修編的書卷,蠅頭小字工整而詳細的批註,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忐忑,只道,“陳庸為官時,褒貶各有,他徵韃平戈,立軍功,誅外敵而固江山,後調戶部,為私慾中飽私囊,居高位而拉幫結派,內蝕朝廷,與前朝覆滅不無關係,雖平亂有功,卻功不抵過”。
清輝的月色染上週池羽的眉眼,襯的眸子清亮,靜靜地望著蘇沐雪,渾然如白玉雕琢出的玉人兒,通體靈透,不染纖塵。
蘇沐雪的心頭髮緊,彷彿要陷進她清亮的眸水裡,悵然怔忡間,就聽到她輕柔的吐出,“沐雪”,
兩個字,
就像是厚重的落雪壓彎的枝頭,不斷積蓄著,不知何時就要壓斷的枝條,隨著那聲呼喚,枝頭彈起,積雪盡散,枝條在空中輕盈的舒展著,花朵嬌豔。
蘇沐雪低頭,眼皮微抬,見到池羽眉眼舒展,笑意盈然,心頭微松,卻又慌的很,道,“公主殿下讓下官帶來的書都在此處”,說畢,躬身呈上書匣,周池羽不接,只問道,“可有用膳?”,
蘇沐雪愣了瞬,遂答,“稟殿下,不曾”,夏菱識趣地上前接過書匣,恭敬答道,“奴婢替蘇大人添副碗筷”,說畢,領命下去,周池羽看著蘇沐雪,淺笑道,“陪我用膳罷”。
蘇沐雪怔然望她,不知為何一時冷淡,素不相識,一時又體貼相待,彷如故人。
本是命她送書來,卻問她如何看待陳庸的功過,聽完又不予置評,只讓她陪著用膳,眼前的昭寧公主,讓蘇沐雪看不清楚。
兩人端坐,案上膳食清淡,四菜一湯,砂鍋煨牛筋、清蒸鱖魚、山珍蕨菜、清拌乳瓜,小排竹蓀湯,菜色不多,卻做的精緻,盛在綠底彩繪蓮葉的碗碟裡,看著頗有食慾。
夏菱、夏紗給兩人遞上了清口茶水,含在口中一轉後,吐到宮女捧著的口盂裡,這才開始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