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場無真情。所謂風花雪月,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又有誰當真。那些男人們,嘴上甜言蜜語,不過是圖春宵一刻而已,如若把他們上床前的話當真,不是痴,就是傻。他們如若真是像他們標榜的那樣忠君愛國,忠孝仁義,夫妻和睦,舉案齊眉,緣何又到採香樓裡尋歡作樂!
嘴上說的仁義道德的話,行的卻是男盜女娼之事。
讓我不解的是,有位姐姐,被客人贖身買走後,因為客人家裡人極力排斥,不得已與客人分開。我本以為她就此可以自由的生活在天地間,不想她又回到了採香樓。她說外面的世界讓她無所適從,她在採香樓久了,採香樓縱有萬般不好,但這裡至少給她家的感覺。
我感到極大的諷刺。有人費盡千辛萬苦,只為逃離採香樓;有人卻依依不捨,只願終老採香樓。
表姐得知那個去而複返的姐姐的訊息,只是笑了笑。她說:“你看這高牆冷宮妓院,開始,你憎恨它;後來,你習慣它;最後,你離不開它。”
她說一個妓女,當她習慣了張腿掙錢吐舌要錢的便捷後,任何需要長期努力才能獲得回報的生活,對於妓女來說都會變的無比痛苦。所謂“一時為妓,一世為娼”,即如此。
她說我逃不了的。她說我們都逃不了的。
不!
我一定要逃出去!
我一定能逃出去!
何花說她接觸過了太多的客人,已經無法相信男人,無法相信愛情了。但是轉天,她又絮絮叨叨的和我說有個客人對她特別上心,常常對她噓寒問暖。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妓女真的能得到愛情麼,我持懷疑態度。杜十娘、焦桂英,莫不是以悲劇收場。世上最殘忍的事情之一,也許就是讓一位不能擁有愛情的人墜入愛河吧。對於大部分妓女來說,缺乏能力和決斷及妥善的認知去贖回自己的愛與自由,而只能任其縱欲糜爛,燃盡自己的青春。
我對客人別無他求,除了讓他們給我帶幾本我感興趣的書。至於銀子,他們願意給多少,就給多少,橫豎都會被鄭屠戶盤剝了去,於我無關。
姐妹們都有自己的雅號,或者叫春香,或著叫小玉,只有我沒有雅號。也不是說沒有,而是大家覺得叫著感覺怪怪的。她們說我冷漠理性,率真耿直,到像個齊魯大地的漢子,而我又通文墨,於是她們笑稱我為顧先生。
18歲那年,我被欽定前往一個宅邸服侍客人。
客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儒雅文靜。他靜靜的躺著看書,他說讓我給他捶腿就好,他說這幾天他走了太多的路,累了。
我坐在一邊,默默的捶腿,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房間靜的讓我有些無所適從。一般客人,會問我是哪裡人,喜歡吃什麼,穿什麼等弱智問題,藉此套近乎。而這位客人似乎對我毫無興趣,只是專注的看書。
他並不專注,至少他注意到我了。他問我是不是有話要說。
我說如果找人捶腿,可以找按摩院的技師來,她們更專業。
他談談的說:“她們並不美。”
我說我不喜歡別人誇我美。
“是麼?”他接著說:“你應該喜歡的。每個人都應該對自己有個清晰的定位。你是一個姑娘,一個美麗的姑娘。長得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而不應成為負擔。”他不再說話,拿起書繼續看。
我愣住了。他的三言兩語竟然說到我心坎裡去了。並且,我還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從前,對男人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我甚至認為我是喜歡女人的。
“我花錢是找一個花瓶在這裡發呆的麼?”他問道。
我歉意一笑,繼續捶腿。
他睡著了,書本掉落在地上。他驚醒了,伸手欲撿起書本,我搶先拾了起來,翻開到他看到的那一頁,遞給他。
他詫異的看著我,倒不是因為我識字,而是因為這本《宋稗類鈔》是個較為偏門的書籍,我只是顧盼了幾眼,便知道他看到了哪個位置。
他說我不光美,也是一位奇女子。
我說如果公子喜歡,我可以離開採香樓,跟隨他。
他說不是所有人都能跟隨他的,這還得看個人造化。
他說明天未時一刻,會有一輛馬車停在距離採香樓一橋之隔的對岸,馬車只停留在片刻,能不能上車,那就看我的本事了。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
我決定不帶上何花,她之於我,是個負擔,帶上她,不但不能帶她脫離採香樓,可能我自己也難以逃離魔窟。
我算準了時辰,估量好了看守們的方位,看準了時機,快步離開採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