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隻身帶著阿悌來到京城城居住。幾經周轉,百般流離之下,阿成與原商隊都失去了聯系,身上銀票俱無,隨身攜帶的銀兩,還是問阿穆爾借來的200兩銀子。
阿成先在京城外城琉璃廠以西的北柳巷,花了20兩銀子租了一套小院子。這個院子是名副其實的小,較之在伊犁南城的院子小10倍不止,由兩間主屋、兩間小房圍聚而成。
阿悌依舊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樣,生活不能自理。阿成不得不承擔起照顧阿悌的責任。但他發現多年以來,自己養尊處優之下,連普通的燒火做飯都成了難題,常常把自己燻的灰頭土臉,做的飯也只能稱之勉強充饑而已,毫無任何美味可言;替阿悌換洗衣物,端屎端尿的過程,也同樣讓他苦不堪言。
更嚴重的是,阿成發現自己陷入了生活的泥沼之中,疲於與生存的基本問題做鬥爭,囿於柴米油鹽之間,他毫無閑暇他顧。
他迫切的需要解脫出來。於是他花10兩銀子,買了一個僕人在家,代為燒火做飯,代為照顧阿悌。
買來的僕人,照顧阿悌,到底還是不夠細心,常常還是需要阿成親自過問,不過雖然如此,阿成還是得以空下了很多時間,可以去認認真真的看看這個他雖從未來過的,但牽連羈絆頗深的京城。
清國帝都京城,高牆環繞之內,分為內城和外城。內城在北,居住著帝皇貴胄、滿洲八旗、高官權臣,平時也是一番秩序井然的模樣;外城在南,居住著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販夫走卒,日常則是一副生機盎然的態勢。
初來到京城,阿成就聽聞京城有四絕,分別是:東安市場的漿子,百順衚衕的戲子,八大胡同的婊子和寶月衚衕的傻子。
阿成來到最為著名的一家小店鋪“豆汁何”,打算先來品嘗下“東安市場的漿子”這一絕,改善下多日來吃糠咽菜的生活。東安市場的“豆汁何”,雖然店小且微,但名聲絲毫不亞於隔壁大飯莊東來順,不時有穿著華貴、坐著轎子人專程來喝這10文錢一碗的豆汁兒。
一碗渾濁、粘稠的豆汁兒上桌。阿成小心翼翼的聞了聞,他皺了皺眉頭,輕輕抿了一下,似乎沒有嘗出滋味,於是大口喝了一口。突然,他感覺面門似乎被人狠狠砸了一拳,身體似一直往下沉,眼前似一片黑暗,遠方似有一絲亮光在召喚。那不是一絲光亮,而是一股刺鼻異味沖撞於口鼻、腹腔,直嗆得的人回歸到人間,不至於暈厥。
豆汁兒是用製造綠豆粉絲的下腳料製作而成。其味酸,略苦,聞之有輕微的酸臭味,本是貧民食物,後來無分貴賤,眾各階層皆有人甘之如飴。凡穿戴體面者當街吃“灌腸”或“羊霜腸”,往往會被人恥笑,唯獨喝豆汁兒則不以為恥。以至於到後來,豆汁兒傳入宮內,每年九月至次年立夏後,清宮禦、壽兩膳房都要製做豆汁兒,以備帝、後酒肉之餘,飲之以解油膩。
阿成心中不禁感嘆:世間竟有如此奇絕美食,令宮廷貴族和市井百姓流連忘返。我之潲shao)水,彼之瓊漿。任你心有猛虎,可是細嗅豆汁之下,想起的依舊是村東頭傻姑家養豬時候剩下了幾日的泔水。
有了豆汁兒的先例,阿成變的謹慎許多,狎遊之前先做足了功課,這才發現另外兩絕:百順衚衕的戲子,八大胡同的婊子之間,略有不同,但更有聯系。如果倉促前往,非鬧笑話不可。
起初,八大胡同是與京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乾隆時期徽班進京下榻於八大衚衕中的韓家潭、百順衚衕一帶,此後四喜、春臺等戲班相繼來京,也分別下榻於八大衚衕之百順衚衕、陝西巷和李鐵拐斜街。所以京城俗語有稱“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唱戲的不離百順、韓家潭。”
此時的八大胡同,與妓女無關。
清代最初禁止娼妓,但士大夫階層自明朝起就好狎優,蓄養家班,故而清初,娼妓不盛,男優頗興。來京的徽班弟子又皆是男孩子,他們中漂亮的一般就是男旦。這些男旦重色不重藝,為官員顯貴包養後,稱作相公,包養他們的人則稱作老鬥。後來來京的徽班日益增多,男旦也逐漸以色藝俱佳為尚,童伶相公數量與日俱增。所以,八大胡同的興盛完全是因為男優相公而起。
禁止狎妓,男優起興。這等亂象讓清廷頗為頭疼,多番壓力下,清廷改變了掩耳盜鈴的禁娼政策,對百禁不止的娼妓解禁,男優相公的光芒漸為女伶娼妓所掩蓋,八大胡同才由原來的堂子變為妓院的天下。
乾隆十八年,衛拉特內亂之際,乾隆秣馬厲兵,號召八旗,積極備戰。而此時居住在京城內城周圍的八旗兵戰鬥力自清初以來逐漸下降,以至於連以由蝦兵蟹將構成的白蓮教起義都無法平定。乾隆帝意識到八旗兵問題的嚴峻,在軍機大臣的建議下,乾隆帝下令京城內城禁止開設妓院。希望藉此收收八旗兵將的心,提高其戰鬥力。
不過有趣的是此舉遭到了八旗上上下下全員的反對,他們認為自己的戰鬥力並沒有下降,並且退一萬步來說,即使下降了,也與妓女無關,他們要求友善、仁慈的對待妓女,不能把她們趕盡殺絕。不過他們的反對,乾隆皆置之不理。
內城的妓院悉數關閉,皆遷移到外城前門外八大胡同,大柵欄一帶,因為此地緊靠內城,又是外地進京的咽喉,原本就喧囂繁華。於是,內外城的各式各樣的風月場齊聚八大胡同,一時風光無兩。
阿成花了10兩的銀子,在八大胡同的聚賢樓的美美的犒賞了自己一番,吃不完的飯菜,一併打包帶回北柳巷院子。
聚賢樓處,阿成看到了高懸的明年春闈的試子競榜。木質競榜下,是一個個面紅耳赤,高舉銀票要求書辦為自己簽注的賭客。紅底金字榜單上,寫著一個個火熱的名字,這些名字背後,想必都有一張張躊躇滿志的臉,一個個治國安邦的心。
阿成看著那些名字,視線有些模糊了,思緒彷彿回到了36年前。那一年,這張榜單上有三個名字,同樣耀動京城:陸光召、尤雲鶴、戴名世。
如今三人,塵歸塵,土歸土,如同不曾來過這個世界上一般。
而今年會試主考官4人當中,總裁正是軍機大臣武英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胡中藻。
斯人依舊在,而今故人無。阿成低頭沉思不已。
在聚賢樓,阿成還見到了名動京師的京城六釵之顧若蘭。
顧若蘭個性豪爽不羈,有男兒風,在京城六釵中與其他人迥然而異。時人嘗以“顧先生”呼之。
顧若蘭才貌雙絕,談吐如雲,尤擅南曲,廣受風流名士們的青睞。但她任性嫉俗、我行我素,毫不在乎世人眼光的作風,也常常懟的達官貴族汗顏潰退,讓一眾欲品其芳澤的富商豪客偃旗息鼓。
在這個容貌清麗,率性灑脫的姑娘身上,阿成彷彿看到了莎琳娜與希琳的影子。
與“顧先生”相見一面,先得付50兩銀子,作為扣門禮,至於姑娘見與不見,那還得另說。
阿成囊中羞澀,只得訕訕而退,打道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