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同樣是少年模樣,只是額頭多了一縷白發的魁木孤卿兩手扯嘴做出的鬼臉,倩當即破涕為笑。這處潔白無垢的世界,回蕩著少女銀鈴般的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倩抬手握住魁木孤卿顫抖著撫摸她胸口鮮血的右手,“卿哥哥,我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不要那麼累了好不好?”
不等疑惑呢喃出“我們”的魁木孤卿開口說話,倩緊接著嫣然一笑。“你該回去了卿哥哥,倩永遠不想你來看我,永遠不想……”
“倩!”
驚叫一聲,被無形力量禁錮的魁木孤卿眼睜睜看著少女雙手後背、滿臉雀躍的跳向遠處。他這才發現,那裡,站著滿臉慈祥的阿媽,一如既往虎著大臉的阿爸,叼著煙袋的金南酋長,連那個從小欺負他的大牛,也是滿臉憨笑。
魁木氏一百七十名族人,一個不少。
“我不累、我不累啊……我只想讓你們回來……噗”滿臉淚痕的魁木孤卿吐血睜眼,見到了身前被白衣青年單手捏住脖子的猴面黑袍,見到了不遠處渾身浴血的天行少主,剩下的三位獸面掌魂,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在原地。
左手提人,右手握住出鞘五寸長刀的白衣青年狐疑回頭,看到一張神色灰敗、淚流滿面的血腥面龐後不住出聲問道:“兄臺你…被嚇傻了?”
魁木孤卿沉默半晌,等到雙手胡亂拍打的申猴被扔回來時方向時,才幽幽開口:“你相信,人死之後會去一處只有歡笑的世界嗎?”
“…曾經信”
只是隨口一問的魁木孤卿驟然呆住,深深看了眼於千鈞一發之際救了自己兩次的白衣青年,而後掙紮著撿起身後掉落的長劍站了起來。
“你傷勢過重,再亂來的話,連我也救不回!”
魁木孤卿身形踉蹌,邊走邊說,“我不知道你為何出手救我,也不知道你是誰,來自哪裡。青榜之類的…更是聞所未聞,唯一知道的,便是你之姓名…
裴洋,我記住了,今日救命之恩,我魁木孤卿定會銘記於心!不過有些事,哪怕是拼上性命也必須做到…”
腦中閃過“迴光返照”四字的裴洋眸光一凝,背上長刀亂顫,卻始終站在原地,遠處目露焦急的未羊戌狗亥豬三人同樣僵立依舊。
四人視線盡頭,雙手持劍的魁木孤卿摔倒三次後來到了爛泥一般的熊天行身前。
此刻的天行城主早已不複之前的意氣風發,而是渾身血痕,一雙狹長丹鳳眼盡數被驚懼惶恐充斥,“你想幹什麼!申猴戌狗!來人…來人啊!”
“弱肉強食,可真是令人作嘔的因果啊…”魁木孤卿神色疲憊,依稀還可看到臉上淚痕。
“不!你不能殺我!我是戮宮少主,我將來還要成為永魂之主,你不能殺我!裴洋!我若是死了,帝父定會踏平你青璇魂宗!”
似真的被話中色厲內荏的威脅嚇到一般,魁木孤卿停下手中動作,扭頭說道:
“青璇魂宗嗎?裴兄,你一番好意我心領了,若是能活著走出西洲,我定會登山拜謝!你還是快走吧,之所以先殺周光,就是怕你那創魂帝境的宮主父親,不過現在……”
說完“快走”便回頭盯著熊天行的魁木孤卿咧嘴一笑,手起劍落,不見絲毫猶豫,那顆怒目圓瞪的長發頭顱伴著一股噴出丈許的滾燙熱血掉落在地。
魁木孤卿看不見的身後,白衣裴洋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痛楚,連他也沒想到,只是與平時行走南州一樣的拔刀相助,會變成現在這個難以收場的局面。
可以預見,得知他今日所為後,那位當真如父山一般沉穩厚重的師尊會是何等震怒。
已經明顯是油盡燈枯的少年,到底是哪裡來的力量支撐著他提劍殺人?若是身為啟魂修者的魁木孤卿沒有問出那個常人聽來會捧腹大笑的幼稚問題,他定然不會真的任由戮宮少主死在面前而無動於衷,現在更不會生出帶他逃出西洲的想法。
腦中想著只有他一人知道的紛亂念頭,白衣青年閃身接住了揮出一劍便昏死過去的魁木孤卿後不敢停留片刻,展開身形掠上高空時,下方三位如喪考妣的掌魂尊者並未注意的白衣身影猛然一震。
恍惚間,他看到了一張放下所有後的輕松笑臉,那種輕松,他此生註定只能羨慕……
渾身浴血的魁木孤卿被亮白刀光帶著消失天際之時,距此地萬裡之遙的永戮城中,一道蘊藏滅世殺意的憤怒咆哮如驚雷落地、龍卷橫空。
“是誰!是誰敢殺吾兒!池江寒…呃啊!”
聲浪滾滾,一道紅色流星劃破了永戮城上空的平靜黃昏。
……
西洲三城之一的嫣然城中,一襲素雅青衣的絕美女子站在檀木桌前驟然捂胸,呼吸時間後竟咳出一口殷紅鮮血。
“小姐!”
門外下人打扮的妙齡丫鬟驚呼一聲,忙小跑進屋扶住自家主子。
“小姐您快坐下,可是心絞痛又犯了?”看不出年紀的青衣女子毫無反應,半晌後流下的兩行清淚更是嚇得丫鬟面無人色,口中邊呼喊著“來人”邊向外跑去。
女子滿面悽然,低頭痴痴看著桌上擺著的畫像呢喃出聲,“山哥,這是,又有誰離我而去了嗎?”
這位城中人人敬畏的掌魂城主突然雙手捂面放聲大哭,晶瑩淚水透過青蔥纖手滴到桌上,其上擺著的宣紙墨畫像是習以為常一般,貪婪吸允著滿是苦味的淚水。
好似它也知道,即便畫中人被淚水稀釋得模糊不清,眼前佳人依舊會找來城內最好的畫師重描,紙爛了,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