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勳眼中精光一閃:“哦?”
寧姽嫿本就矮小,雖然腹部仍然絞痛,卻不再敢俯身止痛。她索性大大方方地直起身,強忍疼痛,面上卻毫無異色。見蘇陌再次看了過來,她微微頷首,同時迅速掃了座下諸將一眼。
見此,蘇陌微微斂起笑容,道:“事實上,如今,寧將軍已對那姬孟樓的情況有了堪稱充分的瞭解。”
季勳沒有說話。營中諸位將領的面色愈發複雜。蘇陌面色漸沉,但還是說了下去:“自得知父親遇害,寧將軍悲痛之餘,立刻派人暗中前往晉地打探情況。如今,寧將軍手中情報已為數不少。諸位都知曉大魏與北豿議和之事,卻不知此事也少不了將軍的功勞。作為議和條件之一,她可是從北豿人口中挖出了不少情報。”
事實上,情報並非由她親自問出的,但確實是她建議皇上從北豿口中獲取情報。北豿人狡猾,擔心兔死狐悲,言語間留了不少陷阱。皇上派的議和官員心知有異,便將北豿人的話一字一句記錄下來,一併送到了陳國公府。其後的篩選整合,倒是寧姽嫿與蘇陌一同完成的。但這些細節不會有人在意,說得模稜兩可些反而有助於她立威。
見座下將領面色更為複雜,寧姽嫿敲了敲桌子,果然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人們眼中的輕蔑已然淡去,忌憚與其它更為複雜的情緒迅速滋生。寧姽嫿將之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開了口。
“我們若將目光聚焦在‘姬孟樓’身上,便極易忽視一點。”寧姽嫿沉聲道,“流落在外多年、如今也還頗為年輕的姬孟樓,究竟從何得來的能力,將他父親的手下再度整合?”
有人小聲道:“怕不是晉王死後,他手下那些人一直沒放棄罷。”
“沒錯,”寧姽嫿淡淡一笑,“他們是一開始就知曉晉王在外面還有個兒子,還是根本不知卻還在堅持?”
徐厲嗤笑一聲,道:“自然是知道的,否則他們堅持下去做什麼?讓晉王的鬼魂登基嗎?”
季勳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寧姽嫿平靜地將全部將領的神情盡收眼底,調整了下坐姿,含笑道:“可惜,根據我探得的情報,他們確實不知曉。這位‘晉王世子’,是六年前才被找回來的。”
徐厲滿臉不信:“那時候他都十九歲了,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何這麼晚才——”
“因為,有人在待價而沽啊。”寧姽嫿眯起雙眼,笑得人畜無害。
沉默。
這些將領都不是蠢人。除了自負資歷的徐厲,沒有人敢和這個深不可測的寧小將軍發生正面沖突。
“前些年,京城煙花之地有個叫樓宿的男子,左右逢源,很是吃香,發展出了不小的勢力。”寧姽嫿慢悠悠地道,“他有個弟弟,對外只稱樓孟,為人木訥,不喜出門。後來,這二人在先父發現疑點、上門詢查之前忽然失蹤。”
坦然迎著面前數位五大三粗的男子震驚的目光,寧姽嫿道:“那樓孟,便是姬孟樓。”
“兩人的母親生前是極為要好的姐妹。”
依然是沉默。季勳見此,便給寧姽嫿捧了個場:“那晉王餘孽是如何認出姬孟樓的?”
寧姽嫿笑出了聲:“這父子二人生得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而且,懷著姬孟樓那段日子,這個京城名女支是被晉王包了的。雖然不久後晉王便離了京,那女支子也是知道兒子身份的。至於晉王餘孽為何沒有在晉王死後第一時間認回姬孟樓,不過是基於兩個考慮。”
她停了嘴,舉止悠然地拿起茶盞,喝了口茶水。蘇陌適時介面:“其一,晉王餘孽茍延殘喘,無力保障姬孟樓平安;其二,就是因為這個待價而沽的樓宿了。”
寧姽嫿微微頷首:“在先父發覺異常之前,樓宿這人已然在京中發展出了令人難以想象的龐大勢力。事實上,他的暴露主要還是因為他已經和晉王餘孽談妥了條件,決意離京了。”
她不得不承認,樓宿這人真的是天生鬼才。他若生於亂世,必然是個梟雄。根據情報,他也不過比姬孟樓大個五歲而已。
論起計謀,他與寧靖河當在伯仲之間;然而寧靖河在明,他在暗,這便有了天然的優勢。死在此人手中,寧靖河還不算冤枉。
——即使寧靖河勘破了他百分之九十九的算計,只要還有那最關鍵的百分之一在,樓宿便有勝算。
這百分之一,就是如今晉王餘孽的勢力範圍。
寧姽嫿揮了揮手。副將劉園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張地圖,小心翼翼地展開。不出所料,寧姽嫿聽到了一陣抽氣聲。
“你們沒有看錯,”她開口道,“晉王餘孽的勢力範圍,已遠遠超出了晉地。而這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這兩年漲起來的。”
至於這兩年可怖的漲幅,原因依然有二。一是因為樓宿在權力鬥爭中徹底取勝,二是因為糧食減産造成的慌亂。雖然氣候變冷,晉地及周圍卻先是大旱後是洪水,斷了百姓生機,也就給了樓宿可乘之機。
這張絕對可靠的地圖,在寧靖河死訊傳達寧府的那一日姍姍而來。若是它早到些時日,或許……
寧姽嫿眼神微黯。
“這……皇上知道嗎?”季勳震驚地看完地圖,下意識地問道。
寧姽嫿頷首。
自然知道。
她並無古人“忠”的觀念,但大魏如今的皇帝,她是服的。旁的不說,哪怕只是看在他與父親多年的交情份上,她也會忠誠於他。
營中響起了小聲的議論聲。寧姽嫿低頭看了眼絞痛不止的腹部,悠悠道:“暫且到這裡罷。諸位回去好好想想,午後用過飯再來商議。”
得了這句話,座下將領紛紛起身向外走去,討論的聲音也隨之越來越大。寧姽嫿目送他們走出門,終於緩緩長出了一口氣。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