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二小姐離去,管家與管家婆面面相覷。管家嘆了口氣,道:“既然小姐這麼說了——”
管家婆立刻搖頭:“不,這筆銀子太大了。我們得把這筆銀子留下來,但也得從賬上扣掉。”
管家詫異道:“老婆子,你什麼意思?你連兒女的錢都要扣下?”
管家婆沉聲道:“萬一真出了事,莊子裡的錢肯定是不能隨便動了。但寧府萬一出了事,總得有銀子打點。我們就算散盡家財,總共也沒多少銀子,肯定不夠。”
管家眼睛一亮:“對啊,一家五百兩,總共就是兩千五百兩。我們家能湊出上百兩,再叫兒子們湊一湊,少說也有三千多兩。真出了事,怎麼也會有點用……”
夫妻二人先是相視一笑,而後眼神一黯,齊齊嘆了口氣。
再怎麼說,如今他們富足的日子,甚至昔日兒女出嫁的嫁妝、房産,都是寧家給的。
大不了,盡數歸還了便是。
他們這把老骨頭,已經活夠了。
寧姽嫿沒有考慮那兩千多兩銀子的歸宿——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想了。這些銀子確實有些多,甚至可以說尋常人家幾輩子都花不完。但寧府本就花銷少,加之皇上時不時便賜下許多財物,可以說是入遠大於出,寧家的資産早已達到了一個天文數字,這些也就算不了什麼了。天知道寧府會不會被抄家,若是抄家,再多錢財也無用。或許賬上這一筆會引發些許猜疑,但管家一家無罪,朝廷奈何不了他們。
無數雜亂的念頭一瞬間湧上心頭,而後被她平靜地壓制下去。隨即,她開始思考各項事件的應對方案。
如父親所言——祖母年老體衰,母親體弱,弟弟年幼。如今,只有她,才能撐起陳國公府。
馬車急速行駛著,很有些顛簸。過了片刻,顛簸漸漸平緩,速度也慢了下來。而後,集市喧鬧的聲音傳入耳中。車夫低聲提醒了一句,寧姽嫿悄悄將簾子掀開了一條縫。先皇禦筆親書的“陳國公府”四字映入眼簾。
☆、四朵落花
下了馬車,寧姽嫿立刻進了寧老太太的青蘿院。寧老太太本就身體不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停留片刻,她又轉身去了蔓草院。邱氏與丈夫感情極深,一聽到訊息便病倒了。安慰過母親,她去了隔壁弟弟的房間。寧禹明滿面擔憂,寧姽嫿又是好一番安慰。緊接著,寧姽嫿回到了澧蘭院,這才喘勻了一口氣。
若是冬日,她或許會撲在床上抱著自己縫制的兔子玩偶癱倒半日。只是如今是夏日。這兩年的夏季雖較為短暫,但該熱還是會熱的。她傻坐在繡墩上半日,衣裳都被汗濕了,只得認命地起身,前去湖邊涼亭乘涼。
本就是令人焦躁的天氣,又有這許多煩心之事,寧姽嫿滿心煩躁。府內外都被禁衛軍安插了人,進出人等都被嚴加盤查。寧姽嫿所需做的,多是管控府中下人,免得他們心思野了。這於她並非難事,不過是她自小跟著邱氏做慣了的。
寧姽嫿心中實在煩悶,想要一個人待會兒,便令泛菱映葭自去做事,不必跟隨侍候。她接過映葭手中的團扇,靠在涼椅上,左手搖著團扇,右手拿著一冊話本翻看,姿態悠閑慵懶。說實在的,如今的話本能入眼的並不多,無非是些才子佳人的無趣故事,再就是神話傳說,這本也未能免俗。她看著看著反而更加煩躁,索性將它丟到一邊,閉上了眼睛。
湖面清風輕盈拂過她的面頰,帶著些許水氣,溫柔清新。寧姽嫿的心境漸漸平靜下來,竟有些昏昏欲睡。眼看便要夢會周公,一聲輕笑忽然傳入耳中。她立刻睜開眼睛,手下意識伸向腰間。看清來人,她不由一怔,隨即若無其事地放下了手——刀已經不在了。況且,真要動手,反而麻煩。
“樓宿?”將險些脫口而出的一聲“姬孟樓”咽回口中,寧姽嫿不動聲色地坐起身,從容地理了理妝容,“你居然還敢進陳國公府?”
樓宿笑了一聲:“若是以往的陳國公府,我哪敢輕易造訪。只是,如今的陳國公府風雨飄搖,我來了又有何要緊。”
寧姽嫿懶得和他多說。她假裝還有些睏倦,靠在了涼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放軟聲調道:“既然知道……你來做什麼?”
樓宿頓了頓,道:“我聽說……寧將軍失蹤了?”
寧姽嫿抿了抿唇,道:“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樓宿不動聲色打量著她美到驚心動魄的面容,道:“我聽說,皇上打算誅寧家九族……?”
寧姽嫿心中毫無波動,表面卻滿面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她立刻直起身,雙手攥緊了衣裳,咬了咬唇,迎著樓宿看似擔憂、實則暗含愉悅的目光,面色蒼白地道:“你、你,這……這不可能!你是從何處聽來的?”
樓宿道:“我聽幾個大臣閑聊時提的,不一定是真的。你別急。我來是想說……”
他頓了頓,微微低下頭,又彷彿鼓起了勇氣般抬起頭,懇切道:“寧二小姐,你、你願意跟我走嗎?”而後,他狀似有幾分慌亂地補充道:“我、我也可以接你所有的家人走,請相信我,我會對你好的……”
寧姽嫿心中依然無所波動,面上卻露出了既感動又有些猶豫的表情:“萬一皇上沒這個意思……我們豈不是畏罪潛逃了?”
樓宿忙道:“沒事,我可以等。就算皇帝真的把你們送進了天牢,我也會把你們救出來的!”
寧姽嫿低下頭,哽咽道:“謝謝你……”
樓宿眸光微閃,立刻伸手,試圖順勢攬住她細細安慰,然而寧姽嫿迅速抬起了頭,滿面倔強:“不過,不必了。多謝樓公子好意,寧氏在此謝過了。”她後退一步,行了個萬福禮。
樓宿的手停留在了空中,而後毫不尷尬地收回。他猶豫道:“真的不用嗎?萬一……”
“不必了,真的不必了。多謝樓公子美意,只是寧家既食君祿,便不可輕易反叛,況且,爹爹他……還生死未蔔,寧家人還需守好這份家業,等他回來。他回來時,若是看見我們拋下他走了,必定會傷心的。”寧姽嫿低著頭,柔聲道。
樓宿微微嘆了口氣,道:“好。既然如此,我尊重二小姐的決定。只是……樓某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寧姽嫿微微抬頭,道:“樓公子但說無妨。”
樓宿深吸了一口氣,道:“雖有些冒昧,但我可否知曉二小姐閨名?樓某保證不會外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