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那年,我被送到了北梁。
北梁是每年有一半時間被雪覆蓋的國家,很冷,冬日的風能吹得人眼角眉梢覆滿冰霜。
初始我迷惑、不解、自責,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父皇生氣了,才會被拋棄。
到北梁的第一年我渾渾噩噩,看不懂北梁文字,無法讀書,沒有師父,無法習武。
在新宋學得皮毛的輕功、劍法,幾乎忘得一幹二淨。
每日我也不同旁人說話,只坐在窗前看著天空發怔。
天空與北梁草場相接的灰色綿延萬裡,如同我回家的路一樣漫長。
我以為父皇很寵母妃,很器重甄家,縱是父皇再生氣,也會為了母妃和甄家,很快將我接回去。
北梁只是我短暫停留的客棧,所以我不肯費心思與北梁人接觸,不屑去學當地文字,不去嘗試聽懂當地人說話,甚至偶爾一次拜見北梁皇上,也漫不經心。
我可以感覺到北梁人亦看不慣我,尤其是與我年紀相仿的北梁二皇子嚴天修,他看我的眼神充滿嫌棄和鄙夷,還會當著我的面摩拳擦掌,似乎想沖上來揍我一頓。
我知道他不敢真打我,我只需用淡漠回應他,便能勝一籌。
很快一年過去,我仍處在自以為是的狀態和對歸家的期盼中。
又過了些時日,北梁一位朝臣進屋告訴我,甄家意圖謀反,被朝臣發現,睿宗帝將甄家滿門抄斬,榮妃也被賜死。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瞪著北梁朝臣。
我未在他面上看到玩笑得逞的快意,只察覺到他憐憫目光下暗藏的冷漠。
是真的。
外祖家沒有了,母妃也沒有了,父皇是徹底拋棄我了。
而且訊息是遲了三月才到北梁的,一切一切早已發生,無法挽回。
深刻的思念和期盼一瞬間化作荒涼墳冢。
我不肯相信,只嘶聲力竭地大喊大叫,撞開阻攔我的侍從,恨不能一沖出屋子,就回到新宋皇宮裡,母妃依然對我呵護備至,外祖父和舅舅繼續教我讀書習武,帶我領悟天下之道。
我近乎癲狂,直到有人上前將我一掌打暈,質子府才重新安靜。
醒來已是兩天後,我呆呆愣愣的,卻不得已慢慢接受失去母妃和外祖家的事實。
腦子裡全是母妃和甄家親人的音容笑貌。
我這一生最大的變故不是被送往北梁當質子,而是失去所有真心疼愛我的親人。
我開始恨睿宗帝,外祖家是絕不可能謀反的,哪怕我被送來北梁,甄家也無一絲反心,外祖父還勸我不要怨睿宗帝。
甄家落得此下場,是因為甄家擁君為民,妨礙了真正包藏禍心的奸臣。
奸臣早想除去甄家,睿宗帝卻跟著糊塗。
我恨睿宗帝的無情、愚昧、不講道義,更大逆不道地認為他根本不配當帝王。
沒有了甄家,讓奸臣執掌朝政,新宋將衰也……
在屋裡昏昏沉沉地度過五日,我渾身發軟地撫著牆走到庭院。
猛地看到陽光,眼睛痛得睜不開,眼角又不停地淌出淚水,渾身酸澀到發顫。
我開始改變以往的生活狀態,主動學北梁人的文字,到武場看別人練武,默記下一招一式,躲回屋子一遍一遍地練。
當我能聽懂北梁話時,我聽到最多的是旁人對我的譏笑和嘲諷。
二皇子嚴天修直言我生得似女人,一身軟骨。
還言睿宗帝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兩國說好了用重要的人作為質子交換,北梁送了他出色的孿生弟弟過去,而新宋卻送了一個廢子過來,還是逆臣之女所生。
我沒有反駁,因為嚴天修說得沒錯,睿宗帝不止是騙子,還是智愚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