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你也要問,山中藏舟,不就是藏舟山了麼,你在那裡長大,還來問我?”
藺小砧一驚,又搖頭道:“藏舟山中可沒有那樣一隻巨船。”
陳坐城道:“藺小砧,你莫非糊塗了,夢中所有,醒來卻又何處尋去?”
“我就要想找到這個夢境之所在。”藺小砧說。
“唉,藺小砧,說半天,你不是要老夫解夢,卻是要問老夫你夢到的地方在哪裡?這就叫痴人說夢了。”
“正是痴人說夢,多有怪誕,我才來問陳先生。”藺小砧說,“陳先生讀遍天下虛荒怪誕之書,我這件事也正是莫名其妙之事,自然要問莫名其妙之人。請指點。”
陳坐城陷入了沉思,然後閉上眼,似乎睡著了,半晌睜開眼道:“老夫把生平讀過的書剛剛翻了一遍,只有幾本書中略有一點線索。一本乃是老夫前半生遊歷蜀山時,從盜賊手中購得,如今已成書蟲腹中之物了。書中一則志怪筆記講到:蜀山之西有一山,絕無人跡,山有一峰,常年雲霧不散。說是曾有一迷途樵夫,亂入這無人跡的深山,某日突見那峰頂雲霧散去,只餘一片白雲凝然不動於兩峰之間,如若天上宮殿。而另一本三十年前在月滿樓遺址找到的殘書中,老夫讀到過關於一片雲山的記載,說一片雲山乃在蜀山之西,連綿峽谷之中,那裡奇峰突兀,終年雲遮,回頭轉身之際,便不能分辨先前之峰,後來腳下之路。只是那書經年殘損,語焉不詳。我現在想,一片雲山,為什麼叫一片雲山,或者就是那樵夫所見之山,只是,這和你的夢又有什麼關系呢?再有,蜀山之極西,傳說有天池三眼,只是人都不見。你要我在蜀山中找出你的夢境之所在,老夫也就只能找到這裡了。如果你還要問,那請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再做一個夢吧。這位公子,你可見過有人問這樣古怪的問題麼?”陳坐城笑問杜桓。
杜桓搖頭。
“你說我的回答可值十兩銀?”
杜桓沒有回答,抬頭看見那暗室之上有一破匾,這時杜桓眼睛適應了此處昏暗,看見那匾上就寫著:
十兩銀齋
杜桓覺得好笑。
藺小砧又問了:“如果一個人從小到大,不斷做同一個夢,卻又為何?”
“今日青衣城,有一學人,乃北地之人,得罪權貴避難此地。他對我說,因昔日囹圄之禍,驚嚇之際,突然失憶,忘了幾件舊事,模糊了幾個故人的容貌名字,如今每日恍惚。只覺得那些故人的名字,往事的記憶,就在嘴邊,卻說不出來,記不真切,這又是為何?”
藺小砧不語。
陳坐城道:“只因他當時驚懼,而避逃於恍惚之境。你藺小砧正好相反,活在今日,卻要找一個虛荒夢境。只因當時眷戀不捨,曾經情深難斷。那學士想忘記過去的懼怖,你想找回不知誰人的記憶。”
藺小砧笑了:“當時眷戀不捨,我做這夢時,不過七八歲,我卻有什麼當時?什麼不捨?這也罷了,那夢越來越清晰,又是為何?”
陳坐城道:“那學士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又是為何?”
杜桓聽著他二人在那裡玄談,覺得無聊,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想起來了,道:“如果兩個人都夢到同一個地方,卻是為何?”
陳坐城道:“這位公子,這個問題還是去問那寫話本傳奇的人罷。天下巧合太多,唯獨夢中沒有巧合。”
藺小砧取出一顆夜光珠,交給那小童,陳坐城收下。藺小砧說:“最後一問,陳先生世外高人,坐城而觀天下。卻要許多銀子幹什麼呢?”
“我的仇人太多,有了銀子,就好僱人去殺我的仇人,殺完我的仇人,我就可以出去了。要說殺人,蜀山第一的就是你藺小砧,可惜藺小砧現在不喜歡殺人了。”
藺小砧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我不殺人了?”
“一個人已經沉迷於虛荒的夢境之中,這樣的人就算想殺人,也是殺夢中之人。”
“也是。”藺小砧說完,拉著杜桓就走。也不告辭。
“慢,你又問了兩個問題,還要二十兩銀子。”那小童道。陳坐城也點頭。
杜桓說,你這生意也太黑了。
出去時,藺小砧和杜桓還聽見陳坐城在暗室裡說:“藺小砧,你其實來錯了地方,你應該去看大夫。”
杜桓說:“是了,這陳先生今天就說對了一句話,我也覺得你應該去看大夫。”
藺小砧嘆道:“我總覺得我這個夢是真的。”
“瘋子都覺得他的夢是真的。”杜桓說。
啪的一聲,杜桓後腦勺捱了一巴掌。
出了青衣城,杜桓問,去哪裡?
“一路向西。”藺小砧說。
杜桓嚇了一跳:“你真的要去找你的夢境?”
藺小砧點頭:“我厭倦了這個血腥江湖,卻又走不出這個江湖,怎麼辦,那就去找一個江湖夢吧。”
杜桓回頭看著漸漸遠去的青衣城,依然在雨霧中朦朧著,和來時一樣,說道:“我睡一覺起來,今天青衣城的遭遇也就成了一場夢了。”
藺小砧說:“這話可以算是得道之言了。江湖過往都是夢。尋寶尋人尋名利,尋仇尋秘籍都不如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