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前輩在地牢黑暗中過了那麼多年,剛出來,兩眼自然是······”
“是啊,我剛出來那會兒,眼睛都不敢睜開呢。後來救你們時,那外面的光還刺得我眼睛疼呢。幸好日頭落了。哦,你們以為我故意要等到最危急時才出手?其實險得很呢。還有,第二次,更險。我用鐵鏈子把你們丟擲多遠?”
“十餘丈吧。”
“是了,要把你們丟擲那麼遠,就要你二人身處最危急的關頭,逼出你二人所有求生的意念,毫無準備,突然一拋,才能和我的鐵鏈之力合為一體。否則,萬難成功的。”
三人說著閑話,腳下也不慢。身後的追兵卻也近了。“也罷,看在你二人有些皮肉小傷在身上,你這二小姐又嬌貴得很,我就再帶你們一程吧。”顧弱文和晏平都笑。
天亮時,身後追兵早已不知甩到何處去了。三人到了一處集鎮。卻是原來的虹橋鎮,如今被毒冢門改名叫做聖山壬寅場。鎮子規模不大,如今是毒冢門四方洞的駐地,鎮上各行鋪也都成了毒冢門的附屬行業。那些掌櫃的黑衣上都繡著枯骨標識,也淪為毒冢門門下的奴役了。
三人進了一家客棧。那掌櫃的一眼把孔九思認作了一具活屍,又見晏平穿著毒冢門洞主身份的衣服,顧弱文一身巡屍人的打扮,雖然一夜惡戰後,已是血汙滿身,衣衫破爛。
那掌櫃忙迎了上來,再仔細一看孔九思,八根鏈條,纏在身上,還以為是捆著的活屍。也是放心了。
掌櫃身後跟著幾個夥計,一番殷勤招呼,將三人帶到樓上臨窗的座上。
狀若幹屍的孔九思也坐下。掌櫃大驚:“啊呀,這位活屍爺爺也能坐下麼?”
“我還能吃酒吃菜呢。”孔九思怒道。
晏平和顧弱文大笑。顧弱文道:“店家休要驚怕,我們這活屍是聖山聖主親自制成的最新的活屍,與活人無異,只管拿你們最好的酒菜上來。”
孔九思搖頭道:“我真的很像活屍麼?”
“反正比人更像活屍。”顧弱文很是抱歉地說道。
“唉,被關進地牢前,我說什麼也是蜀山江湖的美男子,你們兩個沒見過我當年是何等玉樹臨風,如今,卻是沒有一點人樣了,如此說來,這副臭皮囊當真是靠不住的,小姑娘,別看你今天花容月貌,青春得意,幾十年後,也是一堆枯骨,想一想,這人一輩子,爭什麼呢?”
顧弱文笑道:“人生一世,什麼也不爭,就爭此刻。”
孔九思道:“說得好。有什麼來生往世呢?就連往事今後都是虛渺,”孔九思說著,拿起酒杯,聞了聞那酒香,又嘆道:“我在地牢中,第一年,我就想,如果能重見天日,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喝三大壇子好酒。年複一年地想,在那黑暗中,把蜀山各種好酒的滋味回憶了不知多少遍,也是奇怪,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什麼味道都忘了,我就再也不想喝酒了。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麼麼?”
“為什麼?”
“因為渴念過甚,最後就歸於平淡了。好比你太想念一個人了,想念之極,最後會連他的樣子也記不起來了。刻骨銘心只是很低的境界,對一個人的思念,最高境界是那人卻在煙雨朦朧中,朦朦朧朧,似幻還真,似真還幻,這幻影最後又歸於無形無相了。這才是思念之極致。一個字‘空’。”
顧弱文搖頭道:“胡說,這就是情不深,意不堅了。這不叫‘空’,這叫‘忘’。”